自殺心情(気分は自殺志願) 1

春光明媚。

這句話並不適用於小說的開頭。因為它太老生常談,有點陳腔濫調的感覺。

雖是老生常談,但海野周平覺得它點出了單純的真實,是一個很不錯的詞。應該是眾人為了形容溫暖的氣息撫過臉頰的舒適感、百花綻放及新芽吐露的新鮮氛圍,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吧。

連鬻字謀生的小說家,偶爾也期望能加入「眾人」之中。特別是像我這樣的新手。

周平因此既不去創造複雜的情節或是煩惱於奇特的殺人戲法,也不想費力思索令人驚艷的表現,只是甩著手、轉轉頭,在無人的公園裡散步。

時間正好是上午十一點,可以聽見遠處校園裡響起的上課鈴聲。周平坐在原木休閑椅上,從口袋裡掏出香煙。

這座公園準確地說,應該稱為「庭園」。原本是某大財閥的私家庭院,戰後捐贈給東京,如今開放供當地居民休憩之用。不過,這裡須付入園費一百。

從公寓漫步到這裡並不算遠,周平每周來此散步三次。若只顧著寫作,很容易變得運動不足。此外,他既沒錢熱衷打高爾夫,網球光想就覺得困難(他很不擅長那種時髦玩意兒),若要打保齡球只有一個人也玩不成。

所以,還是走路最好。

同樣是運動,在綠意盎然的地方散步最好。最初,他到公寓附近的兒童公園散步,但天氣不錯的日子,那裡根本不適合單身男子。

上午公園裡多半是丈夫上班去了、推著嬰兒車或是帶著學齡前孩童的家庭主婦,她們多得可以組成一個師團。偶爾才會出現幾個在雙薪家庭中負責照顧孫兒的老人。

觀察這些人相當令人愉悅,但身處其中的周平卻顯得特殊。如果只是吸引一些好奇的目光,倒還能忍受。但某一天,一個拿著門球球杆、身披毛巾的中年男子大剌剌地靠近他,目光慈愛地說:

「如果你沒工作,要不要來我的工廠做事?」

他這才發現這裡是不能再來了。

相比之下,這庭園可說是天國。在工作日的白天,還可以體會包下整座庭園的感覺,唱歌也沒人管,晚一點還可以在旁邊的漢堡店買份早餐,邊大口吃漢堡邊將麵包屑投入池中喂圓滾滾的鯉魚。

繞池塘再繞庭園走一圈只需三十分鐘。如今,他會稍稍加快腳步,以便能出些汗。如此運動過後,總覺得身心舒暢,真是非常實際又價廉的鍛煉方法。

周平摁熄了香煙,將煙蒂扔入煙灰缸,站起來往外走。呈H形的水池正中央有幾塊凸出水面的石頭,他跨過那些石頭,爬上一座古樸的石橋。

經過石橋,瞧見在橋下的休閑椅上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乍見之下是個年過五十五歲的男子,額頭寬廣,鼻樑高挺,零星可見的白髮反而增添了幾許親切感。那人身穿襯衫、西褲,搭一件外套,給人一種少有的不打領帶也很整潔的感覺。

周平只見過那人坐著的模樣,但覺得他的身材應該相當修長,是位風度翩翩的中年紳士。只是他看起來有點憔悴,該不會是大病初癒在家療養的精英人士吧。周平心中揣測。

每當周平散步到這裡,那人必定坐在同一地點。雖然兩人從未交談過,但會很自然地眼神交會,互相點頭致意。

今天早上也一樣,走過鋪有小礫石的便道,周平經過那人面前時點了點頭。

「老師。」

聽到喊聲時,周平並不覺得是在叫他。

「您好,海野老師。」

第一次有人這麼叫他,周平回過頭來。男子從休閑椅上欠身,朝他點頭致意。周平指著自己的鼻尖。

「叫我嗎?」

「是的。您是海野周平老師吧,寫推理小說的?」

「啊……這個嘛,是的。」周平撓撓腦袋,「沒錯,但請別叫我『老師』。我沒那資格。」

論年齡,周平差不多只有這人的一半。

「是,我知道了。」男子站起來,雙手垂立身旁鞠躬道,「對不起。雖然我早拜讀過您的作品,但只見過作品上的小照片,不太確定,一直不敢出聲叫您。」

男人歪著頭端詳周平的臉。

「不過,書上的照片照得不太好。經常有人這麼說吧?」

的確,這話不是沒有人說過。但真的差到連點頭之交也如此擔心嗎?周平著實嚇了一跳。

「照片真的那麼差嗎?」

「是的。說實話,那種照片吸引不了女讀者吧。」

所以書賣得不好嗎……此念頭一浮上心頭,周平早晨滿心的舒暢不知為何消失無蹤。

「不過……我覺得和長相沒有太大的關係吧……」

周平慢吞吞地說。

那人似乎沒聽到這句話,指著椅子說「要坐嗎」,便先坐了下來,將手疊放在膝蓋上。

周平並肩坐下之後,從這麼近的距離才發現那人如同年輕女性般有一雙白皙而漂亮的手,只是他的手和年輕女性的稍有不同。他的指甲剪得短而整齊。

「其實,我是有事想請您幫忙。如果是您,一定能做得很好,這一點我非常確信。」

說完,那人立刻撓撓頭。

「真抱歉,還沒自我介紹。我叫中田義昭。」

「中田先生,然後呢?」

「其實……」這好像是中田的口頭禪,「我要請您,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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