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裂變 第126節 離去

我上車離去。

車上的人都一句話都不說,副參謀長也是戰場下來的這個道理他明白。

他遞給我一支煙——幹部給兵煙,我就見過這麼一次。

他把打火機扔給我。

我點著了,沒有抽。

我把煙放在窗口,看著煙塵一點點被風吹散。

我沒有再回頭看。

我知道,這一看,我就真的走不了了。

真的。

很多年後,因為寫這個小說,我再次提到了軍區總院。

提到那些鳥氣的小女兵。

我閉上眼睛,就想起軍區總院。

我走出家門,就看見一個真正的軍醫院。

還是那些小女兵鳥氣的來來往往。

只是,沒有人知道,她們的故事,她們的愛情,她們的青春是怎麼樣的流動在這些綠色的歲月。

永遠沒有人徹底知道,這些小女兵的心裡是個什麼世界。

我不知道永遠有多遠。

但是我知道,永遠在我們青春的誓言裡面,總是覺得並不是那麼遙遠。

好像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你們說,不是嗎?

在我剛剛買車的日子裡,我時常會開車到郊外的山區去兜風。誰都不帶,就是一個人。我會開車在盤山公路上走很遠,然後下車遠望,好像這裡的山和我記憶裡面的山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霧色,梯田,放羊的老漢,鬱鬱蔥蔥的山脈,當然,還有路上不時經過的拖拉機。上面有時候坐著一個老太太,有時候沒有,有時候是一個小媳婦,有時候又是一群小娃娃。

我會站在一些相似的山路上,一站就是很久。

不是回憶,是出神。

自由職業者的好處就是沒有人催你上下班,幹完了手裡的活,你想幹什麼幹什麼。自由自在,有時候真的是無所事事,無聊的時候就喜歡開車到處亂轉。

我第一次在這裡出神,還是和那個長得象小影的女孩在一起。

那是她剛剛考完期末考試的夏天,我帶她出來散心。我們一路聽著約翰·蘭農的搖滾樂,一路眉來眼去——我對於剛剛認識的女孩子都是這個操性的。

那時候她去過我家,知道我當過兵。

僅此而已,她對軍隊沒有什麼興趣。

我開車上山,路過一輛卡車。

又路過一輛。

接著又是一輛。

一列車隊停在半路上,自然不用說,是軍車隊。可能是哪個出來住訓或者參加某次演習的野戰軍部隊,在半路上打尖。披著偽裝網的卡車和大屁股班用吉普車,散布在四周的戴著鋼盔穿著迷彩服的哨兵端著81槍,炊事班的大鍋冒著熱氣還有幾個炊爺在趾高氣揚的招呼添柴,於是幾個小列兵跑的屁顛屁顛的,幹部們在樹蔭底下抽煙說話,戰士們或者在車上好奇的看著我的車經過(我知道是因為車上有一個漂亮女孩),或者是站在路邊也是一樣的表情看著我的車經過。

他們不是特種部隊,這個我是知道的。

但是他們黝黑消瘦的臉,憨厚的好奇的表情,是我熟悉的。

他們的車牌編號,也是我當年的軍區的,雖然後來換了很多次的代號編碼,但是原理和大致的順序是一樣的。

我開車到了最前面,就停住了。

「怎麼了?」女孩問我。

我搖頭,只是回頭又看了一眼。

「碰見熟人了?」她也回頭,「你在軍隊的同志?」她說「同志」這個詞語總是很奇怪的感覺。

我又搖頭。

「那怎麼了?」

我笑笑,沒說什麼,下車了。

她也下車了。

我就摘下墨鏡,看著熟悉而陌生的車隊,看著那些穿著迷彩服戴著鋼盔或者光著頭的戰士們來來去去。

看著他們臉上好奇的看著我和女孩的表情。

看著炊爺們的大勺在大鍋裡面攪動。

我靠!我鼻頭一酸。

我再一轉臉看見小影——我當時就一激靈。

「怎麼了你?」小影問我。

我才回過神來,不是小影,我總是能看花眼睛。

「沒事,走吧。」

我要上車。

一個小兵戴著鋼盔背著81槍跑步過來,還敬禮給我:「同志!我們營長問你有事嗎?」

我搖頭。

小兵黝黑消瘦的臉上都是警惕:「那你幹嗎要盯著我們看?」

我笑笑,一指樹蔭下面的幹部們:「你就告訴他們,我當過兵。我的部隊番號是……部隊。去吧。」

小兵疑惑的看我,他的鳥樣子和當年的我一樣。

他還是去了。

我就那麼笑著看著他過去跟幹部們彙報。

幹部們就看我,然後都笑了,眼神里是親切和意外。這個我不意外,我們狗頭大隊的鳥名氣全軍都是知道的,只要是我們軍區的部隊幹部,好像還沒有不知道我們的部隊番號的。

一個年輕的少校——顯然是他們營長就熱情的招手,要我過來砍山的意思。

我就笑著看著他,擺擺手。

他向我作了一個瀟洒的美式軍禮,現在的野戰軍的幹部也看盜版碟了。

我就還了一個美式軍禮。

然後,我就戴上墨鏡上車了。

我開車默默的離開軍車的車隊。

女孩沒有問我什麼。

我也沒有說什麼。

車裡的音樂還在繼續,還是約翰·蘭農。

忘記是什麼歌了,好像是個軟搖滾。

兵車的隊伍在我身後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終於看不見了。

這時候天上開始灑雨,雨刷嘩嘩擺動。

我們誰都不說話。

她知道我心裡有什麼情緒在流動。

其實,我心裡只有一句話,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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