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八月三十一日的夜晚 第02章 不可能性

愛德華·瓦特肯的第一個反應是掏出了手電筒,仔細地察看了一番,以確定不是有人在開惡意的玩笑。然後他衝到了國瑞街上,想追上馬庫斯醫生。愛德華一直跑到了和博維斯馬克大道交界的十字路口,但是看不到任何「活人」。他猛地停下了腳步。那個逃跑者比愛德華早出發了大概二十秒的時間,這足夠讓他輕易地逃走。剛才愛德華跑過的路段上有五六條小巷,他只是匆匆地往裡面瞥了一眼,沒有深入察看,逃跑者很可能從那些小巷逃走了。愛德華·瓦特肯一邊拚命地吹哨子,一邊順著博維斯馬克大道急急忙忙地往北面走。沒有任何發現。他又轉回頭,往波瑞街里看了一眼,接著他察看了公爵街,同樣一無所獲。

過了一小會兒,另一名巡警哈韋趕到了現場。哈韋平時負責在和博維斯馬克大道平行的霍德斯蒂街上巡邏,他聽到了連續不斷的哨聲,於是趕過來支援。愛德華·瓦特肯簡短地向哈韋介紹了情況,然後兩名巡警回到了國瑞街里的那個角落,借著手電筒光無聲地審視著垃圾桶里的屍體。那是一個年輕男人,身子蜷成了一團,膝蓋頂著下巴。愛德華·瓦特肯揪住了死者黑色的波浪形頭髮,以便看清屍體的面孔。死者的面色蒼白,五官痙攣般地扭曲著,表現出一種極度的痛苦。他的眼睛周圍有黑圈,眼瞼也發黑。在屍體的脖子側面有一個奇怪的傷口,兩個臉頰布滿了巨大的膿皰。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個人死前得過重病……」哈韋發表了評論,「他的臉色非常古怪。」

愛德華·瓦特肯鬆開了屍體的頭髮,就好像是被燙到了手。然後,按照哈韋的要求,愛德華講述了發現屍體的經過——一段怪異而恐怖的故事。

「真夠古怪的……」哈韋說,「你第一次朝這個垃圾桶里看的時候,裡面沒有屍體?你能肯定?」

「百分之百地肯定。」愛德華·瓦特肯嘟囔著說,「我知道這個故事聽起來很離奇,不會有人相信我的說法……」

「等一下。」哈韋打斷了愛德華的話,「你曾經去檢查對面的垃圾桶,那個垃圾桶里裝滿了東西,當時你肯定是背向那位馬庫斯醫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可能利用這個機會把屍體塞進這個垃圾桶里……也就是說他預先把屍體藏在了其他地方。」

「沒錯。當時你在翻另一個垃圾桶里的東西,肯定有不小的動靜,所以你沒有聽到他在背後的動作……」

愛德華·瓦特肯搖了搖頭。

「唉!這不可能。你可以自己看看,這個地方的並不算昏暗。如果他預先把屍體放在垃圾桶外面,我不可能看不到。這裡根本藏不了任何東西。還有……」愛德華抬起了頭,「兩側的房子都沒有朝向這個死胡同的窗戶。如果考慮最極端的辦法——我發誓他不可能這麼做——他也許可以把屍體靠在牆上,藏在那個垃圾桶的後面。」愛德華用手指向了另一個垃圾桶,也就是裝著屍體的垃圾桶右邊的那一個。

「也可能是藏在那個垃圾桶裡面!」

「這也不可能。我轉過身的時間只有五秒或者六秒,不超過六秒,我可以保證。你也知道要搬運一具屍體有多麼困難。他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屍體裝進垃圾桶里。更不要說把屍體擺成這種特殊的姿勢……把屍體塞進去可不是輕鬆的活兒!」

「這倒是沒錯。」哈韋用遺憾的口氣表示贊同,「好了,我現在去找援軍。」

愛德華·瓦特肯陪著他的朋友一直走到了博維斯馬克大道的拐角處。他剛才的哨聲驚醒了附近所有的居民,很多窗戶上都透出了燈光。在博維斯馬克大道和國瑞街的拐角處有一座房子——離發現屍體的那個角落不到三十碼,房子底層的窗戶也亮起了燈光。愛德華能夠清楚地看到兩張臉貼在窗玻璃上。這種無法避免的、令人討厭的好奇心惹惱了巡警,他朝那個窗戶的方向怒氣沖沖地瞪了一眼。

可是,剛走出幾步,他就聽到身後傳來開窗戶的聲音。他轉過身,準備打發掉兩個不知趣的傢伙。但是從窗框里探出頭來的男人滿臉都是驚慌的表情,愛德華打消了呵斥的念頭。

「巡警先生,您……」那個男人顫聲說道,「您找到他了嗎?」

「您所說的『他』是指誰?」

「我是說我們的房客……戴維德·柯亨先生……他病得很厲害,而且……」

「哎呀呀!」愛德華·瓦特肯嚷了起來,他現在沒有心情管其他閑事。「如果他還能出去散步,這就證明他病得不厲害!」

「您不了解情況!」那個男人驚慌地說,「他不可思議地突然從走廊里消失了……他染上了瘟疫!」

愛德華·瓦特肯覺得自己膝蓋發軟。他肯定是在做噩夢。巡警長時間地審視著那個探出頭的老人——他就像是直接從狄更斯的小說中走出來的人物。一個幽靈,或者說就是老守財奴——斯克魯奇 。他的臉頰異常消瘦,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還有焦躁不安的下巴。在他的身後是一個灰色頭髮的女人——很可能是他的妻子,她的表情同樣驚恐不安。這時候,愛德華注意到了一個現象:這兩人的脖子上也系著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是垂在胸口上的小布袋——和馬庫斯醫生的布袋一樣……

「那幾位醫生沒有通知您嗎?」那個男人又問道。

「什麼……什麼醫生?」愛德華·瓦特肯艱難地發問。

「羅斯醫生,施爾頓醫生,還有……埃米莉,另外一個人叫什麼來著?」

「馬庫斯醫生。」那個女人回答說。

愛德華·瓦特肯掏出了一塊手帕,稍稍抬起了警帽,以便擦拭微微冒汗的額頭。在這個特定的晚上,隨著時間的推移,愛德華越來越懷疑自己的理智了。而路易斯·敏登夫婦隨後的敘述絲毫沒有緩解這種疑慮,相反更加深了愛德華對自己的懷疑。那兩個人的敘述混亂而倉促,愛德華覺得他們的故事比自己今晚到目前為止的所見所聞還要荒謬。

不過,愛德華能夠肯定一點:他不是在做夢。他們對於馬庫斯醫生的描述完全符合他在死胡同里見到的那個「瘋子」的特徵。敏登夫婦說羅斯醫生和施爾頓醫生都戴著白色的面具和寬檐的帽子,還有長長的鼻子。毫無疑問,愛德華二十二點左右在波瑞街上看到的人影就是這兩位醫生之一。但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突然染上了瘟疫的房客,而且這位房客就像中了魔一樣從走廊里瞬間消失了……

「這位戴維德·柯亨先生是不是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人?」愛德華·瓦特肯問道,「黑色的、波浪型的頭髮?」

路易斯·敏登夫婦表示巡警的描述很正確。

巡警突然抬起了胳膊,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右手——他曾經用這隻手揪起了垃圾桶里的屍體的頭髮。

「您怎麼了,巡警先生?」路易斯·敏登問道。

「沒什麼……沒事。」

「我們是不是應該立刻去醫院,您覺得呢?如果染上了那種病……」

「別擔心。一位醫生——我是說一位正經的醫生——很快就會趕到的。好了,現在請你們開門讓我進去,然後詳細地向我介紹事情的經過。」

十幾秒鐘之後,窗戶左側的房門打開了。路易斯·敏登把巡警讓進了一個小小的門廳。在門廳里有一扇鑲著玻璃的門,通向一條長長的、半明半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左側,緊挨著玻璃門的位置有一個通向樓梯井的缺口。在右側對應的位置也有一扇門,通向房東的房間。敏登太太站在門檻上,背後的房間里射出了微弱的燈光,製造出一個瘦長的剪影。

她用暗淡無光的眼睛盯著對面的樓梯台階。她說道:

「我們的其他房客都住在樓上……只有柯亨先生例外。」她用顫抖的食指指向走廊盡頭的一個相對明亮的長方形房間。

愛德華·瓦特肯觀察了一下通向死者房間的通道。可憐房客的房間門打開著,裡面的燈光勉強照亮了鋪著深色石板的走廊,走廊上有一股潮濕和長時間封閉所特有的霉味兒,而且又潮又冷,溫度似乎比外面的街道還要低。房東夫婦的房間里沒有吹過來一丁點兒熱氣,很顯然敏登夫婦的房間和這座房子的主人一樣冷淡而陰沉。

愛德華·瓦特肯四下張望了一番。

「這裡沒有電燈嗎?」

「呃……沒有。」路易斯·敏登用微弱的聲音回答說,「這個走廊只通向柯亨先生的房間,再沒有其他用處了。所以我們認為沒有必要……但是,我們在樓梯井裡安裝了照明裝置!」

「好吧,請說吧。」

「我們當時坐在客廳里。我們聽到柯亨先生的房間里傳來了呻吟的聲音,然後是喊叫聲。我們走出了客廳,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幾點鐘發生的事情?」

「十點二十分。我當時看了一眼座鐘。我們當時就站在這個位置……我們一抬眼就被柯亨先生房間裡面的人影嚇壞了,確切地說不是一個人影,而是很多人影。當時他的房門開著。那幾個人影排成了一排,正對著我們,他們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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