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次日上午,我們坐在朝伊斯特本急駛的火車上,觀賞著蘇塞克斯美麗的鄉村景色。科拉坐在我對面的車窗旁。這節車廂里我們是唯一的乘客。海風讓車廂充滿了生氣。

正如這燦爛的六月,科拉也是容光煥發。我的目光愛撫著她,就像金燦燦的陽光讓她的褐發披上了金輝。

「你在想什麼,悉尼?」

「想你,想我……想我們。」

科拉有些神秘地微微一笑。

「我很不了解你,悉尼,只知道你是《每日電訊報》的記者。你從不講你、你家、你母親、你父親……」

科拉觸到了那根敏感的弦,但她不會知道……我低下了頭……血色的屏幕在我們面前樹起,黑影晃動……

一個沙啞的聲音奸笑著、冷笑著……令人討厭的刺耳的聲音……小提琴開始呻吟,發出十足的不和諧音……越來越緊張……油燈播散著它紫紅色的光亮。桌子上,一把利刃在閃閃發光……兇殘的手抓起了它……利刃撕開空氣,舉向天空……鮮血……

「悉尼?」

科拉悅耳的聲音讓我從麻木中蘇醒過來。

「呃……對了。我父母……你知道。我很久都沒見過我的母親,她……我下一次再告訴你。實際上,我的生活一直很平淡,但後來……」

「後來?」

「一個仙女出現了。」

「恩,我明白。」她說著,眼晴仰望天空。

「一個我很不了解的仙女,只知道她有過一次挫折……」

科拉深深嘆了口氣,說:「也是一個平淡的故事。一個我在倫敦遇到的男孩,一個二流子,但我卻不知道。我和他呆了將近一年……住在布里克衚衕他那可憐的小屋裡……」

「什麼?布里克衚衕……倫敦?」

「是的,」她稍稍猶豫後說。

布里克衚衕是一條穿過懷特查普爾的斯皮特菲爾茲的小街,首都最聲名狼藉的地區之一。我很了解,那塊齷齪之地充斥著小偷、流浪漢、妓女和乞丐。

我驚慌地搖搖頭。

「我知道你怎麼想,」科拉說著,目光茫然,「但我愛得瘋狂,愛得盲目。我會隨他走到天涯海角。這是我第一次……畢竟,我沒有任何生活經驗。我是一個鄉村少女,一個對他而言是唾手可得的獵物。」

惱怒與嫉妒的浪濤攫住了我。我只問道:「他叫什麼?」

「拉利……拉利·喬登。」

我把這個名字暗暗記在心裡。但是,對於我,尤其是對於她,可別讓我逮住那小子,那個把科拉領進了那個墮落地的無恥之徒。

「一天晚上,我撞見他和另外一個姑娘在一起,一個小蕩婦。他們的行為清楚地表明了他們關係的性質。打擊是殘酷的。但卻是有益的。我明白了我已愚蠢到了何等程度。我離開了他,懷著難於言表的快樂心情回到了布萊克菲爾德。這裡和那悲慘的地方,那污穢的小屋,是多麼強烈的對比啊!」

「是這樣。」

「過了很長時間,我才重新振作起來,這段辛酸的經歷讓我變得厭惡男人了。直到有一天……」

令人愉快的沉默持續良久。

「去過伊斯特本嗎?」科拉理了理秀髮,問道。

「沒有。我只知道,那是陽光燦爛無與倫比的城市,可以逍遙地散步,當然還有幾個劇院,高爾夫球場和海濱,還有安傑拉·賴特。」

「我打賭,她已不在那裡了。」

「很有可能。但我們要看看。」

「悉尼,如果時間充裕,我想讓你看看『七姐妹懸崖』,這地方妙極了。」

「可以。但不能錯過最後一趟火車,因為你父親會犯疑。今天能讓你出來,他已夠意思了,無論如何我不想讓他猜疑……」

科拉狡黠地聳起肩膀:「就憑你總是用那種眼光看我,他當然要犯疑……噢!我們到了!」

將近十一點,我們來到了卡魯大街四號,這才了解到安傑拉幾年前就已離開伊斯特本,去了劉易斯。因為回去路過劉易斯,而且下一班火車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我們於是租了一輛馬車,朝「七姐妹懸崖」而去。

不久,我和科拉就已在高崖邊緣上躺了下來。我們凝視大海,銀白色的浪濤咆哮著不斷撲向懸崖。極目遠眺,水天一色。晚春的陽光下,微風愛撫著天空。有生以來,我從未體味過這麼巨大的幸福。我朝她靠過去,吻她。然後,我們長久地對視著,一動不動。她的嘴彎成一絲天使般神秘的微笑。還有那雙眼睛……噢!科拉的眼睛——像我們腳下的大海一樣多變,那是既溫柔又無情的波濤,海底的巨浪,又是無底的深淵。我幸福地遨遊在其中。沒有言語,卻兩心相印,互訴衷腸。我們之間有一種堅不可摧的東西,一種心照不宣的,難於言表的默契。一條神秘的紐帶連接著,而且將永遠連接著我們。

「那個老婦人記下了安傑拉的新地址,真是萬幸。」我按響了門鈴,說道。

「別以為大功告成了,」科拉說,「門牌上寫著『赫德森先生及夫人』。」

「安傑拉和一個赫德森先生結婚了,就這麼回事。」

「赫德森,」科拉若有所思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好耳熟……」

「馬上就清楚了。我聽到了腳步聲。」

門一開,是安傑拉。她還是那麼漂亮,黑捲髮優雅地垂在肩上,臉上沒有光澤,嘴唇紅得像是傷口。母親給她的拉丁血統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突出。她皺了一下眉,驚喜交加地大聲叫道:

「科拉!科拉·費勒!你完全變了!來,進來。你丈夫嗎?」

科拉剛要說話,但我卻搶了先:「悉尼·邁爾斯,她的未婚夫。很高興見到您,夫人。」

安傑拉把我們讓進客廳,科拉和女主人寒喧之後,切入了正題,但沒提女教師的被害。待我說完,安傑拉煩躁地嘆了口氣:

「看來,上校已決定重翻老帳了……奇怪,何況肯定是他們家裡某個人乾的,這就更奇怪了。還有,是上校讓你們來找我的嗎?」

「不,我自己來的。我想你的證詞會很有價值。」

「我心裡思量……」

她用捉弄人的,幾乎是嘲諷的語氣說出了這幾個字。我驚奇地看了她一眼。讓她說下去。安傑拉略加思索,然後開口道:

「總之,沒什麼可隱瞞的,已經沒有人再堵我的嘴了。但我怕浪費你的時間,警官。1878年初,媽媽得了重病。當時我十九歲,還沒工作。爸爸三年前已離開了我們,我們陷入了絕望的境地。你都知道,科拉?」

科拉默默地同意。

「後來,」安傑拉露出尷尬的微笑繼續說,「村裡的『聖人』來挽救我們。不僅如此,他還以他的方式安慰我。我不喜歡理查德,但終於……你們明白嗎;當然,問題還不在於是否結婚,三個月後,我意識到我很可能懷孕……災難。接著,我想了想,覺得我的前途似乎不會像我想像的那樣慘。我逼理查德做出決定:要麼娶我,要麼是醜聞。我不知道是我的魅力還是對醜聞的畏懼,讓他做出了娶我的決定。媽媽死後不久,我們便宣布了這個消息。」

「這說明,」科拉痛苦地說,「有些人把這種求婚視為他靈魂的高尚。」

安傑拉的笑容一閃即逝:「災難沒有結束,理查德被謀殺了,我想您知道我對這件事的看法,警官。」

「當然,」我嘆著氣,「但我們現在沒有證據。請講下去。」

「上校給我一筆巨款,讓我離開村子。的確是一筆巨款,可以維持我很長一段時間。但我已變得講究吃穿了。我明白,他會不惜一切代價避免醜聞的傳出。他家的聲譽受到威脅。他兄弟是一個『聖人』,他深知他的名譽不能有任何污點。」

「我大罵他們家,要求得到三倍於他提出的價錢。他氣急敗壞,但答應了我的要求,要我發誓永不回村,並不向任何人透露有個還未出世的孩子。我一直以為上校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但我必須考慮我的未來,我的孩子……我的生活一直是苦難悲慘的,可現在好日子不遠了……」

「除了上校之外,還有誰知道這些?」

「當然有格里芬大夫,我們的醫生,還有女管家……羅斯和邁克爾,我覺得……」

「孩子呢?」科拉問。

「生下來就死了。但我又有了兩個孩子,現在正睡得很甜。我想你認識他們的父親,科拉……」

「赫德森,比爾·赫德森!」科拉拍了下腦門,高聲說,「門上的名字我就覺得很熟……但沒想起來。」

安傑拉黑黑的大眼晴里閃爍著讚賞的光芒:「那時,他已經是一個美男子了,執著地追求我,但他只有十七歲。出事後一年,我又遇到了他,純屬偶然。從此,我們就再也沒分開過。」

純屬偶然……因為我了解比爾,所以我尋思是否是他人為地造成了這一絕妙的偶然。房子雖不奢侈,卻也舒適。比爾真棒!嬌美的妻子,還有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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