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個半小時後,我走進了伯敦住宅的林蔭道。我繞道而行,無意中撞見了羅斯。她正在開滿春葩的石壇里忙碌著。

「噢!是警官!」她裝著很驚奇,說道。

她的頭髮已經解開,長髮捲用一條絲帶扎在一起,披著脖頸上,在太陽的照射下發著褐色的光。她直起身,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向我走來。

「請原諒我這身打扮。」她意味深長地朝自己的身上看了一眼。

「請隨便,夫人。」我高興地一鞠躬。如果羅斯知道我是誰,那她絕不會這樣彬彬有禮。

她竭力顯得沉穩體面,但我在她聖母般美麗的臉上看到了慌亂與不安,她低下頭,憂傷地說:「太可怕了,可憐的福賽特小姐,如此善良、溫柔……」

儘管謀殺剛剛發生了幾個鐘頭,羅斯就了解了事件的過程。我推測她家裡人亦是如此。在強調了她的恐懼之後,她觸到了熱點問題:「福賽特奇怪的表情誰都看見了,顯然有人為了堵她的嘴而殺了她。這就等於說……」

我小心地接著她的話肯定地說:「……兇手是昨晚參加聚會的人中的一個。由此推理,他也是謀殺你父親的人。」

她低下頭,有點裝腔作勢地將手放在了胸脯上。

「對,伯敦住宅的人都這麼想!但誰也不說話!只有沉默!稍有舉動,就會被認為是有嫌疑……可怕。」

沉默。我看了看伯敦住宅。那座優雅的住宅坐落在碧綠如茵的草坪上,陽光明媚,灑滿大地。這一切沉浸在森林柔嫩的綠色當中,呼出的是寧靜,是安詳。

「不敢想像這裡就是殺人現場。」羅斯說。

「我也這麼想。」我說。

「兇手不是在做試驗……我說的是我父親的被害。」

「你是說他還會殺第三個人?」

羅斯低著頭,用靴子底在礫石小道上機械地畫著圓圈。過了一會兒,她才回答:「噢!我沒有證據,只是認真的猜測!」她抬起眼,「你不會跟別人說吧?」

「我在這裡畢竟是掛著官方的頭銜。請相信我。」

「先問一個問題。昨晚有一個證詞你不感到奇怪嗎?……哪有這種好事?」

我略加思索後,回答:「我想你指的是女管家的證詞,她說她在螺旋梯處看見一個人影消失了。」

羅斯驚得目瞪口呆,眼光中有種讚賞的光芒。沒等她說話,我又緊接著說:「正像你說的,『哪有這麼好的事』,編造的。對,我印象很深,但從未相信。她想讓讓我們去懷疑你父親的來婚妻。我想是這樣。」

羅斯懷著新的敬意看著我,添枝加葉地說,「何況她當時怎麼不說,父親死後兩三天,埃莉諾才說出來,好像她猶豫了很久……但誰也不相信。她顯然是想傷害安傑拉。」

「警官,」她有些不安地補充說,「我應該向你承認,我並不喜歡看到一個警察來這裡翻老帳。我很清楚,是我伯伯要求你來的,但……你明白嗎?」

我點頭同意。她繼續說:「我立即就看出你和你的同事們不一樣。你沒提那些令人難堪的問題,但仍舊搞清了一些問題……而且……總之你可以信賴。你有分寸,有水平。」

「謝謝,夫人。但別忘了,在必要時我也會堅持的。」

可憐的羅斯。如果她知道了我是誰,會怎樣!

「如果我沒理解錯,」我繼續說,「你認為兇手只會是布樂夫絲小姐?」

她又一次低下頭:「我再說一遍,這只是推測!從六歲開始,我一直是埃莉諾·布樂夫絲撫養的。也許她缺乏熱情,但除此之外她無可指責。母親去世前幾個星期,我父親就雇了她。她年輕美麗,我發現她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父親。你知道,孩子們往往對這個很敏感。母親有晚飯後騎馬散步的習慣。一天晚上,我們聽到了她回來的聲音,但她沒有馬上到我們這邊來。隨後,傳來了以前從未有過的馬嘶聲。父親、邁克爾和我立即向馬廄衝去:可怕!馬廄起火了!有人在喊叫,只會是母親。在馬廄成為一片可怕的火海之前,我們拚命搖著反鎖上的門……徒勞之舉。邁克爾和父親都燒傷了手。後來的事,就不用對你講了……

「馬廄里的東西所剩無幾,全燒光了。儘管我們從未確切地了解到事情的經過,但很容易想像發生的一切:母親將馬牽進馬廄,自己也進去,反插上門——她一直是這麼做的——油燈一定是無意中撞壞了,掉在草墊上。驚慌中,馬撞倒了母親,到她恢複了神志,已經太晚了。可怕極了,那黑夜中的火焰,母親慘叫著……我才只有六歲……」

我同情地搖著頭,默不做聲。羅斯帶著哭腔繼續說:「第二年,我們離開澳大利亞,回到英國。但是,我忘不了那段往事,眼前時常浮現當時的情景。還有一件古怪的事,也令我難以忘懷,很久以後,我才理解了它的意義。那是事發後幾天的一個晚上,父親、邁克爾、埃莉諾和我坐在桌旁,剛剛用完夜宵。父親滔滔不絕地對我們講上帝,講永生,我記不太清了。我和邁克爾一直飽含著熱淚,我們知道,母親回不來了。埃莉諾表情嚴肅地附和著父親的話,偶爾插一兩句。後來,父親和邁克爾離開了餐廳。埃莉諾和我還坐在桌旁。她抓著我的一隻手說:『太可怕了,發生的一切,太可怕了……』她反覆重複著,像在祈禱,古怪的目光淹沒在洶湧的波濤中,兩眼比平時大了兩倍,像是灼燙的焦炭,好像還噴射著火焰。我莫名其妙地起了雞皮疙瘩。

「當父親宣布準備同安傑拉·賴特結婚時,埃莉諾變得寡言少語了,兩眼像閃電。她生氣,嫉妒得發狂。」

「你伯伯對我說過,」我說,「她夢想著有一天你父親會向她求婚,是嗎?」

「對。被一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小姑娘所取代,你一定明白……她對安傑拉怨恨得要命。至於她對父親滋生的仇恨,我簡直沒法說。他死後,一天吃完晚飯,我伯伯稱讚著死者的一生,埃莉諾又有了那種目光,嘴裡不停地在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羅斯氣喘吁吁地靠近我,「我於是想起了在澳大利亞的那個晚上……我明白了……儘管她的言語表露的是完全相反的意思,但是她那目光的真正涵義我完全明白了:那是一種快樂,一種極樂的流露。」

我做出一個懷疑的鬼臉:「布樂夫絲小姐好嫉妒,佔有慾強,不能容忍她夢寐以求的男人身邊存在另外一個女人:你母親的死讓她有了活動餘地,而你父親的死又讓她看到他無法投入競爭對手的懷抱里,她感到滿足,這是可能的。但這並不能說明就是她點著了馬廄,又殺了你父親和女教師。」

「我知道,」羅斯盯著自己的鞋尖,嘆著氣說,「這只是猜測,所以我才讓你保密,警官。但我想我應該告訴你那場意外事故。」

「你做得對,斯特蘭奇夫人。另外,起火時,她在幹什麼?」

「她在樹林里散步,看到火光,她便跑了過來。」

「因此她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

「沒有。她是一個人散步。」

「奇怪,還是這樣……有關你父親的死,她也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布樂夫絲小姐沒有證據證明她不在現場,且有明顯的動機。這是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唯一的人……奇怪。」

「現在,福賽特小姐……」

「布樂夫絲小姐總是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因為我猜想晚上離開伯敦住宅不會被看見?」

羅斯猶豫了一下:「我想馬上告訴你……盧克非常緊張,輾轉難眠。我們沒有分室而居,但他有時睡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昨晚的聚會讓他心緒不寧……他……他睡在了辦公室里。」

「總之,」我略帶諷朝地說,「誰也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她變了話題:「你結婚了嗎,警官?」

「沒有。」

「你知道,我從十三歲就認識了我丈夫,實際上還要早……但你理解……」

她轉向花壇,愛戀地看著那一簇簇鮮花,好像在端詳她的丈夫。我從沒想過把盧克比作一朵鮮花,也許說野草還可以,對,是野草:一個十足的笨蛋。羅斯怎麼會迷上這麼一個傢伙?

「他不具備殺人的心理素質,這就是我的丈夫。一個妻子在這一點上不會錯。」

我本可以提出許多相反證明的例子,但我沒有往外說。

「至於我伯伯,」她繼續說,「他腿不好,沒有貓一樣的敏捷靈活,難以想像他會從巴克斯特的手心裡溜掉。我猜測你是來找他的?」

我點了點頭。

「他在樹林里散步,很快就回來。盧克今天沒上班,一定在客廳里。」

我們相互禮貌地一笑,然後我便朝住宅走去。

「威士忌?」

「這是我很少拒絕的東西,但請加些水。」

盧克比昨天晚上舉止自然一些。是因為他那淡黃色凌亂的捲髮,還是他緊張地叼著的雪茄?他進入正題的方式與羅斯大同小異。女教師的被殺讓他極度恐懼。他也不喜歡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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