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背景

次日,在勢良9點鐘來電話之前,木田一直睡得像死人一樣,真是沉沉酣睡。電話里,勢良低沉的聲音嗡嗡作響:「現在就開始在搜查本部訊問有關人員。出水署和阿久根署都來了警察,東京的來棲也來了。當然,結城郁子夫人來了。你也來吧。」

「好,馬上就去!」

木田放下話筒,讓靜枝拿出西服。步行去警察署需要十二三分鐘。從土堤上放眼望去,城市上空天高日朗,彷彿已忘掉了昨天的暴動似的,化工廠的煙囪噴吐著縷縷黑煙。那煙雲貼著路旁鱗次櫛比的屋頂輕輕流動著。

來到水潟警察署,有關人員已聚集在調查室里。桌子被搬到刑警部的房間去了,這裡簡直像個會議室。木田坐在松田和高井中間,與勢良隔著三個人。作為兼職法醫,木田手頭有死在湯山的阿久津自殺現場的驗證報告。在木田的上首坐著時任,他旁邊是一個穿灰色西服、瘦高個兒、長臉的男子,大概是來棲。結城郁子坐在清野旁邊,她習慣地低垂眼瞼,從窗戶射進來的光線照在她白皙的半邊臉上。她沖木田略微點點頭,馬上又恢複了原來的神態。

木田一坐到椅子上,像是已在等待的刈谷署長便用演說的腔調首先發言。

「結城宗市被殺案件,搜查本部到昨天為止,一直在追蹤兩名嫌疑人阿久津和河野光夫,發現他們已經死亡。現在,要最後弄清本案的真相。一直秘密進行偵查的東京的來棲先生、時任先生出席,不勝欣幸。本會議是最終查明案情,與此同時,也是解散本部的會議。有勞諸位,實在抱歉。首先,由勢良主任從發端起報告一下事實經過,而後進入正題。」

說完,署長坐下了。勢良不時看看準備好的筆記本,詳細報告了所調查的自10月2日結城宗市到水潟以來的情況。他在椅子上坐下來之後,又說:「來棲先生,我有許多不明白的問題。為什麼阿久津殺了結城宗市、接著又殺了河野?請你先談談這個問題吧。」

松田刑警在一旁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阿久津是受人之託。」來棲用沙啞的聲音先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他瞅了一下松田做記錄的筆記本,笨嘴拙舌地開始說明:「不然的話,我也無法理解這一案件。據我所知,阿久津在東京的寺野井正藏律師手下工作。寺野井律師,諸位也許知道,他曾當過戰敗後不久的第二屆茂田內閣建設大臣氏家源吉的私人秘書,也擔任過建設委員。看樣子,阿久津是在他手下干保鏢的差事。律師這一行非常了不得,在有些案件上,甚至要與有勢力的人抗爭,說不定也會幹出恐嚇的事情來。總之,我推測阿久津帶領河野光夫到水潟來,是寺野井正藏的命令。阿久津與東洋化工廠的水潟怪病問題有瓜葛,估計是負有某種重大使命而來的。說出來令人吃驚,我認為,恐怕是『炸掉工廠』的命令吧!」

「炸掉工廠……」

不知是誰發出低低的叫聲。勢良朝木田這邊看了一眼。

「無法相信,這種事……」

木田嘟噥著。大概來棲聽見了木田的聲音,略微眯起眼睛,朝他那裡看了看,又繼續說:「上月20日,在水潟舉行了不知火海沿岸漁民誓師大會,那時,大家都認為漁民可能會衝進工廠,引起第二個不幸事件,縣當局也把警察都動員起來。幸而沒發生暴動就完事兒了,但這對於阿久津他們來說,卻是個失敗。為什麼是失敗呢?不,還不如說,為什麼他們來執行如此重大的命令呢?我先從這個問題講講我所調查的事實和推測……」

說到這裡,來棲把話頓了一下,看了看時任。

「寺野井正藏現在當著三家公司的顧問,其一是佐木川化學公司。這是一家大公司,在東京丸之內擁有五層的總公司大樓,在三重縣和岩手縣建有兩家大廠,都生產聚氯乙烯。它們的規模和水潟的東洋化工廠不相上下。這樣,東洋化工廠自然成了佐木川化學公司的競爭對手,不,是多年的仇敵。諸位也許知道,東洋化工廠製造聚氯乙烯和可塑劑。這種可塑劑,在日本只有東洋化工廠一家大量生產。可塑劑是聚氯乙烯變成日常生活中的塑料布等二次產品所不可缺少的粘著劑。大概也可以說,有了可塑劑,聚氯乙烯才能有價值。要說東洋化工廠怎麼把可塑劑生產壟斷的,或許有各種理由,但不言而喻,該廠也有篳路藍縷之功。如今,它領先一步,其它聚氯乙烯公司不管怎樣努力,製造可塑劑也無法達到東洋化工廠的生產成本。與其製造,還不如購買。佐木川化學公司、山邊化工廠、日田工業公司等日本有名的同類二次產品工廠都是從東洋化工廠購買可塑劑。東洋化工廠是越來越肥了……當人們對水潟病問題議論紛紛的時候,佐木川化學公司自然不會不聞不問。在九州南端發生的這一不幸事件,罪魁禍首是自己的競爭對手東洋化工廠;如果事態惡化下去,就很可能導致它倒閉。佐木川化學公司現在生產的聚氯乙烯可塑劑占日本總產量的百分之三,它是不會丟掉對可塑劑工業的野心的。一旦東洋化工的水潟工廠倒閉,佐木川化學公司的三重工廠就會一下子盛況空前,這是毫無疑義的。寺野井正藏雖說是顧問律師,但據我調查,當佐木川化學公司在1951年建設三重工廠之際,他似乎曾利用身居政府建設委員職務的機會,為它大開了方便之門。寺野井和該公司的檜枝常務有聯繫。在董事室里聽閑談的寺野井也得跟其他出入該公司的顧問律師們競爭。不知寺野井是出於對檜枝常務的忠誠,還是從常務嘴裡受到悄悄暗示,反正他得到近一千萬日元的活動資金是事實。可以推斷,領了這筆錢的寺野井找來部下阿久津、河野,教給他們水質檢測的詭計,讓他們潛入水潟。他們看中漁民誓師大會的時機就是這個原因。這裡必須注意的是,結城宗市也是奉寺野井之命來水潟的。」

木田頓時大吃一驚,而且猛然想起自己對結城宗市探訪怪病的理由的重重疑問。他看看勢良。勢良也臉色發白,驚訝不已。來棲坐在椅子上仍顯得很高,從他的口中下面將傾瀉出什麼話呢?勢良由於期待和不安,把眼睛幾乎都瞪圓了。

「結城過去曾得到寺野井律師的資助。戰後,他從陸軍士官學校進了T大學醫學部神經科。那時的學費和生活費全是寺野井出的。畢業後,結城到江戶山保健所工作。他對寺野井律師一直感恩戴德,所以他奉命去調查水潟怪病實情,是毫不奇怪的。自然是為了向佐木川化學公司的檜枝常務提供資料嘍。結城先生本來不打算在保健所消磨一生。作為醫生,他有自己開業行醫的抱負。寺野井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水潟怪病的實情,在報紙雜誌上只作了一點浮皮潦草的報道。工廠發表本廠的研究,南九州大學則發表與之對抗的獨自研究。報紙只報道了這兩方面,至於聽取當地漁民意見、調查工廠的排水歷史和生產形態、探討怪病根源等資料,實際上哪裡都沒有。因此,寺野並叫來結城,問他對這個水潟怪病是否感興趣。結城專攻神經科,是醫學科班出身,對於這種因吃魚引起的腦神經疾患,不會不關心。我推測,除了記錄水潟怪病的實際情況之外,寺野井還要求他辦一件事……」

說到這裡,來棲又歇了一口氣,看看勢良和木田,又看了一眼郁子,然後繼續說:「這是我的想像,還請諸位聽聽……弄工廠的示意圖。寺野井估計,結城宗市以一名保健醫的身份去調查,大概工廠也會敞開讓他參觀。不過,結城即使畫成了草圖,也不知道它將被用於什麼目的。結城訪問了怪病村、漁聯、大學,有了點眉目之後便去了工廠,把變電室、研究室、辦公室等分布情況裝進腦子裡。他11有約在先,要把示意圖交給寺野井派來的人。這個人就是阿久律。阿久津一直住在宇津美庄等候20日的漁民大會。當然,他巧妙地使用了水質檢測這一計。在約定的日子,阿久津喬裝改扮地出現了。那就是7日的晚上。他是去看結城的示意圖畫好了沒有。但是,示意圖沒有完成,也許結城說了句再稍等一下,便在筆記本上畫草圖。阿久津編造了一些理由,跟他約好會面地點,然後就走了。二十來分鐘以後,結城也出了奈良屋,其原因就在於此。他是帶著畫完的示意圖出去的。」

「阿久津要使用那個示意圖的目的是炸毀工廠嗎?」出水署的刑警緊張地插了一句。

「是的,是炸毀。大概阿久津打算乘漁民衝進工廠之機潛入。就是說,暴動一發生,他就混進去,把炸藥放在工廠的要害部位。如諸位所知,東洋化工廠自從2日的小衝突以來,加強了警戒,四周圍上了森嚴的防柵。所以,除了利用漁民蜂擁而入的空子之外,是無機可乘的。而且,便宜的是,炸完了還會被認為是殺氣騰騰的漁民乾的。真是一個周密的作案計畫……然而,這個計畫卻流產了。」

來棲的聲音漸漸激昂起來。署長等人都把眼睛盯在桌子的某一點上。

「這是我的推斷,但舍此推斷,殺害結城的動機就不明顯……我想,那是結城宗市和阿久津會見時,阿久津不留神說出了目的。他接過筆記本,撕下上面畫的示意圖,放進衣袋裡。此後,他們嘮了些什麼呢?這是可以想像的。阿久津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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