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保健所的男子

湯王寺溫泉在水潟市往北大約四公里的地方,是個只有四十來戶人家的漁村,但海濱卻建造了十家都市風格的旅館。這個溫泉是明礬泉,據說對神經痛和風濕病卓有療效。所以,有許多人從外地專程來療養。傳說溫泉從江戶時代就有了,它的歷史大概在九州也是相當古老的。除了旅館,村裡還有兩三家出售美術明信片和上產品的店鋪,是繁華的地方。傾斜的台階,褐色的石牆,令人賞心悅目;曲折的灣口裡還有島嶼,風光秀麗。

翌晨,勢良富大郎走訪了這個溫泉村最北端的奈良屋旅館。

接待他的是個五十開外的小個子老闆和一個叫民江的三十齣頭的女佣人。民江負責結城宗市住過的房間「竹間」。

「請先講講結城宗市住宿時的情況。」

勢良緊閉厚嘴唇,滿臉不悅的神情。

「好吧。那是位學者模樣的人,性情很開朗,和外表不相稱。不過,什麼地方也有些神經質。投宿的那天傍晚,他見飯菜里有伊勢蝦和真鯛魚生魚片,就講:『這是從浴池窗戶能看見的那個水槽里的蝦嗎?』要知道,我們在水槽里養蝦,既讓客人觀賞,也預備供食用。可因為怪病流行,客人對魚蝦特別敏感。結城先生連聲說:『這蝦真好吃!』吃了個一乾二淨。第二天他突然說魚或貝什麼的都吃不得了。大概是因為他去看了那些得怪病的患者的緣故。他說:『見過手腳打顫、口水直淌、到處亂爬的患者,就什麼也吃不下了。』如今不是連水潟城裡的買賣人也害怕怪病,非罐頭魚不吃嗎?我覺得結城先生夠可憐的,便請求老闆拿出了鹿兒島的川內分店送來的霧島香魚,但他連這也不吃。結果在整個住宿期間,他光吃甘薯和雞蛋。我們拿出在唐津和鹿兒島的遠海打來的魚,一再對結城先生說明這不是近海產的,可他卻怎麼也不吃。真是個神經質的人……」

「是嗎?那麼,結城宗市的舉止有沒有給人一種會突然自殺的印象呢?」勢良問。

「啊,我可沒那麼想過。他幾乎天天給東京的夫人寄明信片,而且是在隔壁商店買的美術明信片。他也談起過府上的事,談得眉飛色舞哩。」

過了一會兒。勢良由民江引路去「竹間」。這家奈良屋旅館分為新館和舊館,「竹間」恰好在中間的接合處,是一大一小相通連的套間。寬外廊臨向大海,從廊邊穿著木屐走上十幾步就是水邊。那裡有堅固的混凝土防波堤。登上堤壩,只見腳下二十來米高的山崖直落而下,下面巨石壘壘。沒有驚濤拍岸,唯有細碎的波浪湧來盪去,不斷濺起水花。

「好險惡的地方呀!這裡是淺灘嗎?」

「是的,退潮時很淺,但一漲潮就危險了。」

「有人失足掉下去過嗎?」

「還沒有過。」

老闆回答道。這時,勢良目測了崖下的水深。如若不會游泳的人掉下去,恐怕是必死無疑的。岩石都布滿苔蘚,光溜溜的,想抓也抓不住。莫不是那天傍晚,結城宗市出去了一趟,深更半夜才回來,在眺望大海時一腳踩空了?從此時起,勢良富大郎開始懷疑結城宗市已經死去。

「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嗎?」

「沒有,晚上他拿出筆記本學習來著。那六天里他從沒喝過酒。」民江回答道。

「在結城先生逗留期間,有沒有人來訪問過他?」

「啊,那是……」民江覷了一眼老闆的臉色,然後回答說,「有的,有過一位。」

「什麼!有來訪者嗎?」勢良警部補的眼睛倏地一亮。「為什麼不早說呢?」

「啊,」民江的眼圈紅了。「是7日晚上6點多鐘。結城先生每天9點鐘出去,到怪病村子轉悠,然後總是搭5點的公共汽車回來。唯獨那天他提前20來分鐘回來了,我去撤下餐具時是6點鐘左右,所以時間記得很清楚。來人是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又矮又胖,上身穿淺黃色工作服。」

「那個男人後來呢?」

「來到大門口,說要見結城宗市先生。他說了句『今天在街上碰見時約好的』,就大搖大擺地進來了。」

「稍停一下,那個男人已經知道結城宗市住的房間嗎?」

「不知道。從門口能看見走廊,能看見房間前面放的拖鞋。我一指給他,他就登登登地進去了。」

「後來呢?」

「在房間里談了些什麼,呆了30來分鐘就走了。」

「當時你沒有送茶水什麼的嗎?」

「去問過,結城先生說不必了。我想他們可能是要說什麼要緊的話,就退了出來。」

「那個男人有什麼特徵嗎?」

「聲音很低,好像有點嘶啞。」民江活躍起來,「褲子是黑色的。」

「他走的時候沒帶什麼東西嗎?」

「沒有,空著手。」

「結城先生那時還留在房間里嗎?」

「是的。大約過了二十來分鐘,結城先生到大廳里來過。我沒看見,是一位同事真本看見的。只說了聲『去去就來』,空著手出去了。」

「就這麼一直沒回來嘍?」

「是的。」

被原封不動地保管的裝有貴重物品的提包竟一放10天,真是莫大的過失,但現在嚴責這種事也無濟於事了。勢良當即檢查了結城的日常生活用品。有手提包和黑色皮箱,裡面除了出門旅行者照例攜帶的替換衣服之外,什麼都沒有。民江說的結城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也不見了。這又加深了勢良的疑惑。放到哪兒了?那天晚上帶出去了嗎?

從貴重物品包里找到一個對摺的錢包,裡面裝有二萬三千日元。這和他妻子來信提到的錢數相符,有二千日元已用在交通費上了。

勢良不得不把目光收縮到神秘的訪問者身上,那個穿淺黃色工作服的50多歲的男子。一定是他把宗市引誘出去的。否則,沒有非在這天外出不可的理由。要說5點鐘必定回來、晚飯後伏案整理筆記的結城是出去散步了,那時候已未免太晚了點兒吧。一定是那個男子騙他出去的……勢良出了奈良屋,便挨個向各家旅館探聽線索。

湯王寺溫泉的熱鬧地方離旅館不過二百來米。在街道兩旁,靠海一側旅館鱗次櫛比,對面是土產品店。街道只有這一段是灑了水的瀝青路面。

土產品店像無論何處溫泉都能見到的一樣,把美術明信片、木偶、玩具、綉名毛巾、玩偶、嵌術畫、鄉土工藝品等擺在門前的凳子上招徠顧客。

近來市面冷清,人們對寥寥無幾的療養者出出進進應該是敏感的,很容易把路上的行人看在眼裡。但因為7日已經過去10天了,恐怕沒有人還記得那天晚上的那位男子。一家兼作公共汽車候車室的土產品商店正在營業,勢良順便走了進去。他讓人家回想一下7日晚上的事,而回答是記不清那天傍晚結城宗市是否從奈良屋出來乘公共汽車走了。答覆得如此含糊,因為對方是位年過60的老太婆。不消說,她也沒看見過穿淺黃色工作服的人。

勢良又往水潟車站前的公共汽車庫辦事處掛了電話,找當天出車的女售票員查問。售票員說,記得一直到7日,是載過一位住在奈良屋的東京來客去怪病村,但不記得那天晚上他曾乘車返回水潟市,也沒有一個穿淺黃色工作服的50多歲男子。由此看來,結城宗市並沒有去熊本。公共汽車的售票員對於到這個因怪病而日見冷落的溫泉村來的乘客,一定會注意的。近來這十家旅館都沒有生意可做,總是冷冷清清,因此公共汽車上沒有滿員的時候。更何況這裡是終點站,在山坳的最裡面。女售票員每天從早上7點到末班火車過後,往返跑兩趟,她說得明明白白:那天晚上返回的乘客里是沒有的。

勢良大失所望,但懷疑反而進一步加深了。進入這山巒的口袋之中的五十多歲的男子,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又到哪裡去了呢?

隨後,勢良造訪了最後一家旅館宇津美庄。這是建在山崖上的新旅館,在湯王寺屬三流。它遠離旅館街,孤零零地坐落在松林之中。這裡曾住過兩各自稱從東京來的男子。勢良一聽,略略瞪大了眼睛,但又覺得似乎和自己的目標不相符。工作服、黑褲子,都和這兩個客人沒關係,他們一位是東京北都大學工程系的教授,一位是他的助手。不過,教授是52歲,年齡很相似,體態肥胖這一點也符合。然而,他是大學教授,這和有些像工人模樣的當事人相去甚遠。

「哪天離去的?」

「啊,上月28日來的,8日早晨去的。」

身材矮小、頭頂光禿的老闆回答道。8日,不正是結城失蹤的第二天嗎?

「做什麼來的?」

「多半是關心不知火海的怪病吧。說是要做做檢測,調查一下議論紛紛的東洋化工廠廢水造成海水污染的問題。叫什麼『水質分析』。每天都坐船出海,他們說,這次是預檢,來年春天要大規模地進行分析試驗……」

「是探查怪病原因的海水分析嗎?」

勢良心頭的疑雲在漸漸消散。

「是的。先生是工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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