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

即使上了月台,安田的步伐還是一樣,似已決定要前往的目的地。

平時,擠滿人潮的月台,在星期天顯得空蕩許多。一整天陰霾的天空已經轉暗,由月台俯瞰,有樂街已開始亮起霓虹燈影。

安田站在上行的第一月台上。不久,開往大官的電車滑入,安田上車。

菅井搭上下一節車廂。車廂內雖不致有空位,但比較上乘客少很多,有可能會被安田發現。

車開動了。安田背倚車門,眺望著車廂廣告,似是完全沒發覺菅井在跟蹤自己。

讓關口處理屍體,我離開飯店時,被電梯內的服務生懷疑了?

我拚命追憶事件經過,想找出在哪裡犯錯,而使安田懷疑自己。因為我必須確定這點,這樣或許還有補救的機會,也能尋思對策。

服務生沒有對我懷疑,其他也不可能讓誰起疑。打電話回局裡時,和阿部刑事應答之間也很自然。阿部腦筋雖不錯,卻不夠敏感!

我是直接回警局。眾人的神情都很凝重。安田雖打電話給「史托克」的老闆娘,但是德持早就離開了。後來,課長吩咐安田和腰木直接去見「史托克」的老闆娘,我卻攬下這項工作,因為我想知道德持跟蹤我的經緯。

我的心情很疲累,兩、三天前就有感冒跡象,全身熱燙,但卻不能不採取行動。何況,我有必要製造出和關口見面的時間。

我和安田前往「史托克」。老闆娘在店裡。我是第一次到這家店,也第一次見到老闆娘!在這裡,我終於知道她從阿佐谷遷居至富士見町的事。我暗中一笑,總算知道為何會被德持跟蹤了。但,我是偶然被德持發現,同樣的,會不會也在富士見町一帶被老闆娘看到過?

幸好,似乎沒有。我詳細問明老闆娘的住址——距富士見飯店不到兩百公尺。

離開「史托克」後,我建議查證老闆娘的供述。對於部下的建議,等於就是命令。我叫安田去富士見町,自己則前往阿佐谷。

在途中的電車上,安田立刻說出德持失蹤似乎已經遇害。我不否定也未予以肯定。但,也從安田口中首次知道德持在休假之日也進行工作的事。這樣看來,德持知道屢次泄密及關口的逃亡,使局內同事都懷疑他,所以急於想洗清自己的污名吧!而且,在富士見町見到我之前,或許就已經盯上我也不一定。

我能了解德持的痛苦立場。他是位好刑事,也很有耐心,我喜歡他。但,我不得不讓關口逃亡!如果沒有關口,我也打算洗手不幹了。

不過,除了關口的事,其他泄密情事卻與我無關。流氓或黑社會人物都有一副像狗般的靈敏鼻子,只要看刑事的動向和臉色,馬上就能知道出事。查緝赤座組的賭場失敗,不是有人泄密,畢竟,那些傢伙也布有警戒網,只要警方採取行動,馬上就會知悉。

在新宿和前往富士見町的安田分手,我假裝換搭電車,卻從地下道走出西邊出口,攔了一輛計程車,迂迴繞至西大久保,在面影橋前下車。我幾乎是跑在狹窄的暗路上。這一帶靠黑濁的江戶川沿岸,有很多藥品公司和制綿工廠,住戶也都是這些工廠的工人。

我家在巷內,當然是租來的房子。很窄,只有六榻榻米和四榻榻米半的兩個房間,以及狹窄的廚房。妻子死後,每次回來,家裡總是空蕩蕩的。電視機早已壞掉,放在變色的榻榻米上,上面滿是灰塵。

我進入家中,扭亮六榻榻米房間的電燈。

茶柜上擺著妻子的牌位。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燒香祀拜了。妻子死前,我就不相信什麼死後的極樂世界。她是婚後七年,和第一胎的嬰兒一起死去——像我的父母一樣,歷經貧窮煎熬後,痛苦的死亡。

如果能找更高明的醫師,或許會獲救也未可知,但,就算活下來,又會有什麼樣的快樂人生呢?

剩下我孤單一人,我只感覺到強烈的虛脫,就是那種虛脫感,讓我深刻了解:人生只有一趟路!

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我整個人完全改變,多少有些開朗了。最初,自己也未發覺,但在愛上那位叫千枝的女人時,我終於注意到這點。當千枝的事被關口知道而遭勒索時,我也沒有慌亂,只是笑著拍拍他肩膀,告訴他一位耽溺於和中學女生的桃色遊戲之社會名流的姓名。

這是關口第一次和我搭上關係。當然,只有一次不可能結束!

在那之前,我太輕忽了關口。他抓住我的把柄不放,一旦手頭缺錢用,就毫無顧忌的來找我。雖然明知泥沼深不見底,我已無法自拔。

我不再有良心和感情,那些東西一無是處,只不過是落伍者的玩具!

我有必要抱持這種觀念,這樣,才能積極開始利用關口。我們兩人既是夥伴,同時也相互牽制。

千枝……我很想見千枝。但,目前不是那種時候!

我從房間角落的小書架上抽出《刑事訴訟法講義》,那是一本有書盒的厚書。我將書盒甩動,精裝書掉出,書頁間有五千圓紙鈔,應該是十八張。我從中抽出十張,把書插回盒內,放回書架。

我馬上離家,攔了計程車,在池袋車站東邊出口、西武百貨公司前下車。穿梭於不絕的車流之間過馬路。

一輛小卡車在我面前緊急煞車。

「混帳!」司機叫罵。

我毫不理睬,快步跑過馬路。

那家咖啡店的招牌很亮。我推開門。

關口在昏暗的店內角落抬起臉來。

「到外面談吧!」我走近,說。

關口似也剛到,桌上的咖啡連一口也未喝。

他默默起身。

出了咖啡店,朝雜司谷方向走。離開鬧區後,柏油路面轉為灰暗,來往的行人也漸漸稀疏了。

「很快嘛!」關口說。他右手提著小旅行袋,戴淺色墨鏡。

「飯店那邊順利嗎?」我放緩腳步。

「屍體移放床上。下樓梯時,未碰上任何人。」

「飯店裡有什麼人見到你是三〇五號房房客?」

「櫃枱內的兩人,還有一位男服務生,以及一位女服務生,應該就是這四個人吧!不過,不可能會記得太淸楚,因為,我已忘掉他們的長相了。」

「不過,住宿登記簿上有簽名。」

「別擔心!我當然是用假姓名,也以不同筆跡簽名。如果由專家鑒定筆跡,可能會發現破綻,但是,只要不知簽名的人是我,沒有筆跡可以比對。再說,我若去了大阪,更是別想查出什麼眉目了。我無前科,也未被採取過指紋,同時,更已拭凈飯店房內可能留下的指紋。」

「這是約好要給你的錢。」我從內口袋掏出十張五千圓紙鈔。

關口接過,數了數。

「不過,」我注視他的手,說:「無論如何你今夜之中要遠走高飛,不管是去大阪或哪裡都行。」

「我知道。」

「勒索的公訴時效是五年。五年後,你何時回東京都不會被抓,所以,只要忍耐過這五年就好。你若留在有同夥的東京,別人可不會讓你悠遊自在。

「這次離開東京,是你回覆正常生活的絕佳機會,如果此一機會逸失,你一輩子也就完蛋了。也許我說這種話你會感到可笑,但,不管幹哪行,都有洗手不幹的時機,一旦你走了,我也打算收手。」

「但是,能夠如你所願嗎?」關口浮現諷刺的笑容。

我沒有回答。

「我不喜歡聽什麼『洗手不幹』之類的字眼。畢竟你不費工夫就能繼續干你的刑事組長,不必逃去大阪,而且一待就是五年。」

「別發牢騷了。」

「發發牢騷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我馬上就走了。」

「和那女人已分手了?」

「宏子嗎?」

「不錯。」

「分手啦!如果放不下,我會帶她去大阪。其實,女人只要睡過覺也就夠了。」

「沒告訴她我們之間的關係吧?」我問。

我未見過叫宏子的女人,只是,知道關口迷戀著她。雖是喜歡治游的女人,因關口想知道對方是否亂搞男女關係,我請她住的地方之轄區警局的朋友調查過其身份,知道她目前是新宿某洋裁學校的學生,雙親在仙台市經營旅館。

關口會想知道她的一切,可見是相當迷戀對方,甚至考慮到結婚吧!

這正是我擔心的事!如果他正常生活,手邊應該存有不少現款才對,但,連逃往大阪的錢都沒有,很可能是為了那女人!

「即使你拜託我,我也不會對她說有朋友干刑事這種沒面子的話。」關口否定。

我們繼續往前走,穿越過鐵軌下的地下道。貨物站已近在眼前,附近沒有住家,更別說行人了。

「分手吧!」我停下腳步,從腰間槍袋拔出手槍。

關口跳著後退。

「別慌!」我將手槍橫於掌上。「分手前,我有話提醒你。要在這裡殺掉你是輕而易舉,也不會留下麻煩,但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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