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

菅井愕然了。也不知是否貧血,平衡感消失,整個人像是隨時會倒地!他閉上眼。眼瞼里好似有鮮紅的火焰在燃燒。

——真的說出「スガエ」的口音嗎?

來東京已二十多年,故鄉腔調應該早就消失才對。最近,已無人指出自己帶有什麼地方的口音了。

回到新瀉,和昔日友人聊天時,偶爾會脫口說出方言,但是自己也知道,那只是在回新瀉喝酒時才有的現象。

而且,在校門旁的公用電話亭內聽到安田的聲音時,自己還特別注意,故意用手帕掩住話筒,不讓對方聽出自己的聲音。可是,居然會出現方言口音?也許是安田錯聽吧!如果真的錯聽,也可認為他在接聽電話之前就已對我有所懷疑了。

他那隱含深意的語氣已暗示知道我是兇手。若是平常,他要去哪裡都會先得到我的允許才前往,但是,這次卻自顧自的離去,也未說出要去哪裡。為什麼?

菅井發覺右腳不住顫抖。停止後,輪到左腳發抖。耳中聽到嘈雜的人聲——驗屍結束,被草席裹住的千葉之屍體運走了。

菅井的雙腿動了,迂迴過樹林,快步穿越校園。他不是想逃,這未免太早了!

走出校門,遠遠見到安田的背影。菅井追上去,利用陰影、遮蔽物以保持適當距離——完全是跟蹤的要領。

不安的情緒使菅井的胸口像是被掐住一般。但是,安田若對菅井有所懷疑,要去的地方絕對一定!菅井沒有不在現場證明,同時,那騙小孩般的謊言也會遭拆穿。

安田為何會對自己有所懷疑?菅井無法明白。安田認為德持是跟蹤關口至飯店,那可大錯特錯!

德持跟蹤的是菅井,他偶然在見過「史托克」的老闆娘後,歸途發現菅井,才跟蹤至富士見飯店。

那天,下午兩點左右,關口突然打電話來,是支使他逃亡的四日後。

菅井本來以為關口已不在東京,早就逃往大阪。但,關口仍未去大阪。

電話內容是「我有話告訴你,請立刻來富士見飯店」。雖明白不會是什麼好事,但又不能置之不理,一旦關口被逮捕,菅井的人生也告幻滅,因為,關口勒索的資料是菅井一手交與!

因私下和解而結案的強姦事件之嫌犯、找應召女郎的大學教授、玻璃圈俱樂部的會員之公司總經理等等,這些都未觸犯法律條文。除輪姦以外,一般強姦案件也是告訴乃論罪,即使被害者提出告訴,若接受嫌犯的遮羞費、撤銷告訴,就不能算犯罪。

色情防治法雖禁止色情交易,但是無懲罰尋花問柳的男人之規定。菅井的目標即是這些人——他選擇的是:雖不構成事件,也未成為報紙報導的對象,但所做所為若被宣揚開來,會失去社會信任、導致幻滅的人物。

菅井告訴關口涉足玻璃圈的總經理之名,讓關口去找對方予以勒索。當然,拿到的錢兩人平分。在他認為,法律既然不制裁,只好由自己去制裁了,何況,有錢拿也非壞事,至少這是很好的借口!

他前往富士見飯店。表面上對森戶股長說要去關口雙親居住的赤羽。但卻在飯田橋下了國電,立刻前往富士見飯店,依關口指示,經過一樓的餐廳,利用太平梯上到三樓。沒有遇上任何人!

關口躺在305號房床上等著。

「能替我籌十萬圓嗎?」關口坐起來說。

這就是他所謂的重要之事。他表示,因為身上的錢不夠,無法逃去大阪避風頭。是估計菅並不能拒絕,刻意敲詐!

菅井差點怒罵對方,但,怒罵可以,卻不可能拒絕,因為,目前不能惹毛對方!

菅井信任關口是欣賞其腦筋靈活,同時是徹底的利己主義者,並且遇事冷酷無情,絕不會被所謂義理人情的觀念所打動!

長年干刑事的經驗,使菅井知道法律到處是漏洞,即使做壞事,也有很多不會被逮捕的方法。他把這些方法教關口,讓其負責行動,直到被野見山收提出告訴之前,彼此配合得很好。

但,關口畢竟還是失手了。在菅井也不知情的狀況下、漠視野見山的經濟能力極限,過度勒索。而既然是課長主持、逮捕令又已下達,菅井便無法援救對方,唯一能做的是讓其遠走高飛。他不敢相信關口被捕後,不會說出和自己的關係。

既已脫身,關口為何還在都內徘徊?

菅井知道自己絕對不能示弱,所以沒有馬上回答。

這時,房門突然開了。回頭一看,德持臉色蒼白、面露冰冷的微笑,站在門口。

德持無視菅井的存在,進入房內,一把抓住關口衣領,以輕蔑的眼神,回頭望著菅井說:「果然是你!」

幾乎是同一瞬間,菅井沖向德持。之後的事,他已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雙臂緊勒住德持的喉嚨,直至對方全身無力的萎倒在地。

關口只是茫然望著。

我儘可能不去看德持的臉,讓他俯趴在地上,泛現深紫色的左邊臉頰貼靠深綠色的地毯,脖子扭轉、面向牆壁。不必摸脈搏也知道他已死亡!

被陽光曬褪色的西裝眉頭、同樣色澤的深藍色舊長褲、褲管和襪子間裸露的小腿……「怎麼辦?」過了好一會兒,關口冷冷說道。

我有太多事要去想!也很介意房內有兩張床鋪,中間由床頭幾隔開。

「這是雙人房吧!」我說。

「沒有單人房。」關口立刻回答。

「為何不逃去大阪?」

「……」關口沒回答,只是浮現微笑。

「為了女人?」

「不!」

「那又為什麼?」

「也沒什麼。」

「都是因為你這傢伙拖拖拉拉,才會變成此等結果。」

「你這樣做是為我?」

「當然!」

「不要亂開玩笑!我可不會粗心大意到被人跟蹤到這裡來,再說,你根本可以不必要殺人。」

「如果你照我的話去做,四天前逃往大阪,現在就不會如此了。」

「反正,殺人的又不是我。」

「混帳東西!你以為只要說你沒動手就行?不要把我看扁了,我有很多方法能夠拖你下水。」

「但是,是你叫我逃亡我才逃亡的。勒索野見山,頂多只要進監獄去玩個一、兩年也就夠了,至少比去大阪躲到時效過去輕鬆多了,所以,如果你要我自首,我現在馬上自首也沒關係。反正,殺死德持的人又不是我,我無能為力,只好在旁邊呆看。」

「我可不會讓你這麼說話!刑法並不好玩,只是在一旁看著也能算共犯,何況,我既然要把你拖下水,不可能會讓你說你只是在旁呆看,一定設法讓你成為主犯!

「一旦被抓,我反正會被送上刑台,但,絕對會拉你當墊背。知道嗎?事情都是起因於你的錯!別想事發之後能夠推得一乾二淨。

「但,如果你被捕,只要保持沉默,我一定會救你,這是我們彼此應該信任、了解之點。

「德持的屍體若這樣置之不顧,你知道會有什麼結果吧!好好動動腦筋,別再去想已死的人,只要想該如何脫身。人生有許多快樂,對吧!」我靜靜的說。

關口好像也明白了——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處理德持的屍體。

我們很認真的思考。不可能把屍體運出飯店外,因為一旦途中被人發現,一切就完了,最好的方法是留下屍體,卻能延遲被發現的時間!

方法是:將屍體移放床上,蓋住毛毯,只能見到頭,這樣的話,天亮後即使服務生來了,也會認為還在睡覺而離去,不可能吵醒。而且,為求慎重起見,關口脫身前要在門外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然後打電話給櫃檯,表示要熬夜工作至天亮,明天除非有事叫喚,千萬別來打擾。

因此,必須等到晚上才可能實行!在那之前,屍體丟進浴室即可。這樣,就能有足夠時間讓關口逃往大阪了。

「你能順利完成嗎?」我問關口。

「只有這麼做了。」關口不情願的答應。「但是,十萬圓怎麼辦?」

「我沒有那樣多錢。」

「是嗎?」關口轉身。

乳白色牆壁上掛著風景油畫,他顯得不高興卻並非想看油畫,而是單腿盤坐床上,左腳垂落在地毯上,只要伸直左腳,鞋尖就能碰及屍體臂部。他用鞋尖輕輕踢著!

「住手。」我說。內心真想拖他至走廊狠狠修理一頓,但,卻做不到。

「只是十萬圓而已。」關口仍盪著左腳,說。

「你應該也有這些錢!」

「都花光啦!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安分守己生活,沒有個十萬圓……」

「不管怎麼說,十萬圓是沒辦法。」

「那麼,你能籌出多少?」關口斜眼看著我。

「一半如何?算是替你送行。」

「五萬圓?」

「不要的話隨便你!」

「我只是沒想到你如此會殺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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