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

走出警局大門,安田刑事和菅井組長並肩走著。兩人的身高差不多,中等身材。只是,和瘦削的安田相形之下,柔道高手的菅並肩膀壯碩,看起來也高了些。

「起風啦!」邊走著,組長仰望夜空,說。

這幾天來,一直持續著悶熱的天氣,幾乎可以不必穿外衣了。

「局長也沒回家?」菅井問。

「不,好像已經走了。還未告知他德持的事。」

「森戶一直在辦公室里?」

「不知道。我和腰木一起外出,回來時約六點左右。股長已偵訊過久我組的混混,就是那被控強暴的三人。」

「嗯。」菅井頷首。他那種態度滿含輕蔑,似極懷疑森戶股長能做什麼樣的偵訊。

安田刑事知道組長不喜歡森戶股長。

森戶的年齡才二十五歲,就已升上警部補職階。並非他有能力,也非立下大功勞,而是他大學畢業,又通過高職階的公務人員特考。他未經過實際辛苦奔波就成為警部補,然後派至轄區警局干兩、三個月股長職務。這是晉陞幹部的一個階段,與其說是要累積調查經驗,不如說只為了讓他嗅一嗅辦案現場的空氣。

之後,很快會轉調至警察廳或縣警局干內勤職務,兩年時間一熬過,就可能升為警部。

類似同樣情況的,更有人在三十歲左右就升上警視!如此一來,就可在警察廳或縣警局幹上課長,不需任何勞動的指揮在第一線出生入死的刑事們。

菅井組長厭惡這樣的警察制度。最基層的組長和刑事們不論幹了多久,都只是疲於奔命而已,別想陞官,生活困窘,工作負擔又重,既得被示威人士怒斥為浪費國民納稅所得,又要拚命調查案件,就算好不容易爬上警部、警部補的職階,年齡也相當大了,在還不到五十歲時,上級已經勸你退休。

若是其他政府機關,譬如農林省或通產省,即使是因貪污而被革職的人,都能轉任其外圍機構的職員,能夠過著安定的生活。但,退休後的警察,卻只能在一般公司幹警衛,或是到百貨公司當警備員。

這樣鑽牛角尖的去想,菅井組長當然生氣了。刑事的工作有其社會意義,雖然拚體力賣命,他也不覺得厭惡,但是,經常是徒勞無功,就令他忍不住生氣了。

他將滿肚子怒火發泄在東京大學畢業、前途不可限量的森戶股長身上。森戶儘管詳知法律條文,但在調查上,以菅井的觀點來看,根本是一竅不通。雖然森戶目前職階是菅井的上司,但是,菅井懷著滿肚子不快,常故意漠視自己的立場!

安田刑事並非不能了解菅井組長的這種扭曲意識,甚至,還有著相當共鳴。或許,經常抱怨不已的瀨尾刑事,也和組長有相同的觀念!

然而,安田刑事的看法截然不同。在人的一生中,出人頭地有多大意義?

確實,年紀輕輕就當上局長,或是成為警察廳的幹部,能夠做具有較大影響力的工作。但,局長的工作和一介刑事的工作之間,其意義又有什麼不同?

刑事的職業是自己選擇的,就如父親一輩子都干窮刑事般的,自己也抱著同樣打算。家裡窮不能讀大學,可是,為此怨恨什麼人都沒用,如果一定想往高處爬,只要像阿部刑事一樣的念空中大學就行了,利用發牢騷的閑工夫盡量多記幾條法律條文,然後依各自的希望去參加各種考試,可以成為檢察官、推事,也可以當律師。

當然,安田並非不想往上爬,只不過,他沒有那麼大的抱負。

——也許我生性怠惰吧!

一想到這也是父親遺傳的個性,安田忽然苦笑了。

八點未到的車站四周,才算是剛入夜。拱形遮陽棚下的人行道,來往的行人川流不息。商店街的櫥窗燈光輝煌。大眾化餐廳和冰果店內擠滿人群。走過跨越黑濁色運河上的橋,鑽過國電的高架橋下,到了寬敞的柏油路對側,就是車站正面。

安田刑事跟著菅井先來到車站前的派出所。

「今晚還沒聽說有打架情事。不,我沒見到德持刑事。『史托克』是最近剛開張的酒吧,位於土耳其浴中心正背面,去了就知道。除了老闆娘和酒保之外,有六、七名女侍應生,在這一帶,屬於高級酒吧。」年輕巡佐說。

在一級國道交叉的站前丁字路口附近,乃是都內交通流量最頻繁之處,即使入夜後,車輛仍絡繹不絕於途。朝著和國電高架橋相反方向,走過丁字路口的斑馬線,正好自國電月台可俯瞰之處,有一道紅色霓虹燈搭成的拱門,上面是「有樂街」三個耀眼的字樣。

這裡雖從戰前就已是鬧區,但是戰後人口急速增加,才有了今日這般發展。隨著私鐵沿線人口的增加,酒吧、酒廊、餐飲店等蝟集的遊樂場所也逐漸擴大範圍。

但,即使同屬都內的鬧區,若與新宿一帶的鬧區相比,有樂町的格調還是低了許多。顧客層大多是家庭工廠或商店老闆,幾乎見不到學生或情人在此約會,這些人都前往國電高架橋過去的運河邊、電影院和咖啡廳集中的區域。

當然,最近很多上班族發現這裡猥俗的氣氛魅力,於是在深夜裡遠自銀座、新橋一帶前來繼續飲酒作樂。業者雖對警察有所顧忌,但是即使到了凌晨一、兩點,仍有很多未熄掉招牌的燈光。

而,對警方來說,重點放在取締地痞混混上,也無法派足人手巡邏。

黃色霓虹招牌豎立在三樓屋頂上的土耳其浴中心正背面,很快就找到「史托克」酒吧的招牌。

菅井走在前頭,推開紫色的玻璃門。

狹長的樓梯延伸向二樓。樓下是別家店面。

爬上樓梯,穿過迴轉空間,又是一扇門。門內右側有櫃檯,由櫃檯向左往內側,是一排擺有矮桌的廂座。

櫃枱前坐著一位客人,廂座則有三人和兩人的兩組客人,各摟著女侍應生的肩膀調笑。

門一開,陪侍櫃檯前客人的一位女侍應生衝過來。

「找老闆娘來。」菅井冷冷說著,走向最裡邊的廂座。

「這裡的消費好像很貴!」安田刑事站著說。

「絕不是低薪水的上班族能夠喝得起酒的地方。」

菅井抬頭望著裝設間接照明的昏暗天花板,又環視三邊牆上重掛的鮮紅色天鵝絨簾幔。出所巡佐說得沒錯,以這一帶的酒吧來說,這裡的裝潢的確投下相當的資本。

「歡迎光臨。」穿鮮艷和服的折原光子出現了。

雖然身材嬌小、膚色淺黑,但是五官輪廓勻整。頭髮如琉球女人一般扎於頭頂,年齡約莫三十多歲,聲音略帶著鼻腔。

由於兩位來客都站立著,她臉上雖浮現客套的笑容,但是畫有眼影的眼眸卻露出懷疑之色。兩人身上穿的並非寒酸的衣服,但是,如果敏感的女人,或許能自兩人的態度上嗅出刑事特有的氣息!

——看來她已慣於應付刑事!

安田刑事觀察著光子的反應,心想。

「抱歉,在你百忙之中……」菅井顧慮到客人和女侍應生,以不顯著的動作,自西裝內口袋掏出警察證件。

「……」

光子唇際的笑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很明顯的迷惑神情。

「也許會替貴酒吧帶來困擾,所以,能和我們出去一下嗎?我想,五分鐘左右的時間應該足夠了。」

「有什麼事嗎?」

「關於今天至阿佐谷的貴宅去造訪的德持刑事之事。」

「若是那位刑事的事,剛才我在電話中已經說明……」

「另外有些問題請教。」

「明天白天不行嗎?」

「情況特殊!否則,我們也不會明知會替貴店帶來困擾卻仍舊前來。」

「在這裡就可以,沒關係。請坐!反正,現在客人並不多……」

光子表情僵硬的勸兩人坐下。

菅井沒有客氣,安田刑事也一樣。但是,女侍應生送來代替茶水的雞尾酒,兩人都未伸手。

「德持刑事至貴宅是什麼時刻?」菅井輕坐在彈性極佳的沙發上,問。聲音壓得很低。

「應該是兩點牛左右。我在電話中也這麼說過。」光子也面對面坐下。

「你不認為應該更早一些嗎?德持刑事是一點左右離開警局,到位於阿佐谷的貴宅,應該不必一個鐘頭……」

「不,我十天前已搬離阿佐谷,遷居至富士見町的公寓。刑事先生不知道,所以先去阿佐谷,問鄰居後,知道我搬家,才再趕至富士見町。也許是因此而拖延不少時間吧!」

「嗯。」組長輕輕頷首。

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以電話和光子連絡時,沒問及搬家之事,是安田刑事的疏忽,所以,在沉默之間,安田感覺像被組長責怪。

「中野和板橋都有富士見町……」安田問。他是為了打破沉默。事實上,港區和千代田區也有相同的町名。

「是千代田區。」

「地址呢?」菅井接著問。

「一丁目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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