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關於前原家的情況,他們回到署里就對小林和石垣講了。「又是個一如既往的大膽推理呢,加賀君。」這是石垣最初的感想。雖然是松宮作的彙報,不過上司們顯然已經明白是誰盯上前原家的。

「不過還不夠有力。」石垣接著說道。

「這些想法個個都很有意思,將屍體直接裝進紙板箱是由於兇手沒有用汽車,這觀點確實令人感興趣。但是從整體上考慮的話又如何呢?這樣一來對民宅的搜查就會變得困難了。」

「尤其是,」股長補充說。

「如果兇手不能用車,那麼將產生一個很大的疑問。」

「我明白。」作出回答的是加賀。

「您是想說兇手是怎樣把被害人帶回家的吧?」

「沒錯,這類犯罪案件中,開車強行綁架受害人的例子佔壓倒性多數。罪犯即使一開始通過花言巧語蒙蔽受害人並與其共同步行一段距離,可到最後幾乎所有人都會用汽車來帶走受害人。如果不想讓受害人逃脫,這是理所當然的做法。自然,也有一些案例中罪犯沒有用車,這種情況下屍體所在的現場往往就是第一現場。因為那些地方本來就是人煙稀少的場所,所以也沒必要特意將屍體運到別處遺棄。而你們的推理是兇手沒有用車,而是將受害人引誘到自己的家中或是老巢里,然後在那裡將其殺害。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受害人事前告訴了她的父母,那麼兇手就會很快被捕。」

石垣的分析確實既冷靜又有理論依據,不過加賀對此也有自己的想法。

這想法建立在受害人和兇手原本就相識的基礎上。

「我比較在意的是,受害人先回到家中,在沒徵得母親同意的情況下又再度出門這一點。根據到目前為止的調查,她外出的目的還不能確定,但我們不妨假設她是要去見兇手。如果是這樣,那她也就不會對和兇手一起回其住處產生過多的抵觸情緒,而兇手可能也會天真地認為哪怕自己有少許的不軌舉動也不會招致受害人的激烈抵抗。」

雖然未能完全贊同加賀的觀點,石垣仍然發表了如下意見。

「好吧,那你們兩個明天再去一次受害人父母那兒,徹底調查一下他們的女兒是否認識這樣一個人。如果能查到和前原家有關的線索,我們就會立即行動。」

「是。」接受了股長的指示,松宮很有氣勢地回答道。

他再次認識到,加賀恭一郎是名了不起的刑警。僅僅和他在一起行動了一天,便要為他的洞察力所折服。松宮終於明白小林為什麼說這會給他帶來有益的經驗了。

他想,如果隆正聽他說了自己和加賀搭檔調查時所遇到的事,會多麼高興啊。松宮很想儘快告訴他舅舅恭一郎有多厲害,當然,如果他本人也能一起跟去的話就最理想了。

隆正所住的醫院就在上野。

松宮到那裡時已過了夜裡十一點,他從夜間專用的入口走了進去。和他見過好幾次面的一名保安就在進門不遠處的一間值班室里,松宮和他打了個招呼,歲數已到中年的保安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穿過燈光被壓暗的走廊,乘上了電梯。來到五樓後,他先去了護士辦公室。金森登紀子正在用筆記錄著什麼,她在工作服外面披了件深藍色的對襟毛衣。

「請問,我能去看看他嗎?」他隔著窗口問道。

金森登紀子先是笑了笑,然後表情顯得有些不置可否。

「我想他已經睡了。」

「不要緊,我見他一面就回去。」

對方點了點頭。

「那就請吧。」

松宮向她行了個禮,離開護士辦公室,走向隆正的病房。走廊上沒有其他人的動靜,這使他的腳步聲聽來格外響亮。

隆正確實睡了,仔細聽還能聽見他微弱的鼾聲。松宮確認完這一點,鬆了口氣。他把摺疊椅拉到床邊,坐下。隆正那瘦骨嶙峋的脖頸正在有規律地微微起伏著。

在近處的一張小桌上,仍然靜靜地躺著那張將棋盤。由於光線昏暗,他看不清戰況發展得如何。當然,屋內明亮時他可能也一樣會是一頭霧水,因為松宮不會下將棋。

他想自己興許要有一段時間來不了了,明天的調查應該會變得更加正式,得做好在練馬署通宵達旦的心理準備。

松宮希望舅舅能撐到這次案件了結,因為連他本人都不知道在那之前還能不能再來,更別提不情願來探病的加賀了。

他望著隆正睡眠時安詳的表情,回憶起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是七月里的酷暑時節,他還是個高中一年級的學生。一天,他初次見到了自己的表哥——加賀恭一郎。

松宮從母親克子那兒聽說過這個表哥,但之前都沒有機會見到他。直到他和克子一起去隆正獨自一人在三鷹的家玩時,表哥才偶爾在那裡出現,當時他住在荻窪的出租公寓里。

「多多關照。」

被介紹認識時加賀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做完自己的事後很快便又走了。他已經當上了警察,一定很忙——這是松宮當時的理解。不過他也注意到這父子倆很少交談,甚至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

後來,松宮就幾乎見不到這位和自己年齡相差很多的表哥了。許久以後的再會是在隆正搬家時,因為此前居住的房屋已經老化,隆正便決定搬去由同一個房主經營的出租公寓。

松宮和克子也去幫他搬家,當時他們翻出來好些個獎盃,數量之多令松宮瞠目結舌。那些都是加賀在劍道比賽中獲得的,甚至有全國大賽預選賽的冠軍獎盃。

「你恭哥可厲害了,學習成績又好,當上警察之後也立了好多功。」

克子一提到加賀就會說個沒完,一部分原因可能是為了讓隆正高興,而從她的語氣中也能感覺到她為自己的侄子感到自豪。

當他們正在分頭把東西裝箱時加賀來了,而隆正卻恰好不在,可能加賀是故意趁父親外出時才來的吧。他走到松宮母子身邊,行了個禮。

「真不好意思,姑姑,還有脩平君,辛苦你們了。」

「別這麼客氣,何況一直以來也都是我們在受照顧。」

加賀咂了咂嘴。

「這些事本該僱人來做,現在卻拜託給姑媽你們,真不象話。」

這話聽來像是在責備隆正。

「對了,阿恭,這些東西怎麼辦?要不要送到你家裡?」似乎是為了岔開話題,克子問起了獎盃的事。

加賀搖著頭。

「這都沒用了,告訴搬家公司的人,讓他們處理了吧。」

「都扔了?啊,可你爸爸都小心翼翼地保存到現在了,還是送去他的新家吧。」

「不用了,只會礙手礙腳的。」

加賀把裝獎盃的箱子拉到身前,抓起旁邊的鋼筆在上面寫下大大的「處理」兩字。

然後他還把很多東西裝進箱子,都歸入了「處理」一類中。看來他這次來的目的就是要讓自己的東西從這個家——也就是從隆正身邊徹底消失。

他走後隆正便回來了,松宮感覺這也是某種默契。

隆正似乎注意到了那個寫有「處理」的大箱子,卻一句話也沒說。克子告訴他恭一郎來過了,他也只是簡短地答應了一聲。

回到他們自己的公寓後,松宮問起母親有關隆正父子的事,他想問的是他們之間是否有什麼矛盾。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當時克子只回答了他這麼一句。松宮雖覺察出母親是了解內情的,卻也沒有多問。即使自己所尊敬的舅舅有什麼難以啟齒的秘密,他也總感到害怕去了解它們。

此後松宮和加賀又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機會碰面,再見到表哥時,松宮已經在讀大學了,地點是在醫院。他聽說隆正病倒了,便與克子一起趕了過去。通知他們的是住在隆正家附近的一個和他頗有交情的將棋搭子,那天他們也說好要下棋的,可是怎麼等隆正也不來,他便到他家裡去看,這才發現他蹲在廚房裡站不起身了。

那是心絞痛發作。等候正在接受治療的隆正時,松宮心急如焚,他很想走進治療室去跟隆正說話。

加賀也來了,他聽克子說是心絞痛,便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還好,我還在想,要是心肌梗塞就危險了。現在應該沒什麼問題,姑姑和脩平君請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恭哥,你不擔心嗎?」

聽松宮這麼一問,加賀徑直看向他。

「我本來想,如果是心肌梗塞就得考慮很多問題了。不過心絞痛沒有大礙,通過服藥可以大為改善。」

「話雖這麼說——」

正在此時一名護士走了過來,說是緊急處理做完了。用藥後隆正胸口處的疼痛已經消失,癥狀也明顯減輕了。

聽說可以去看隆正,松宮和克子便一同走向病房。然而加賀卻沒有跟去,他說想聽醫生說明下情況。

他們進了病房,發現隆正的狀況確實還好。雖然臉色並不好看,不過表情並未顯露出有什麼痛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