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回到飯廳,八重子立刻過來問他情況。

「春美她怎麼說?」

「連續三天都說不需要她照顧,她好像感到挺奇怪,不過總算是被我糊弄過去了。」

「我好像聽到你們在說化妝品什麼的。」

「嗯,是老太太的事兒。」昭夫把春美的話告訴了八重子。

「她還會幹這種壞事?我真一點都不知道。」

壞事這個詞令昭夫感到介懷,但他知道現在不是發牢騷的時候。

「你去把直巳叫來。」他說。

「我都跟你說了,這事……」

「不能再處處寵著他了,知道我們接下來要幹什麼嗎?我要讓他也明白沒有拚死一搏的決心這事就幹不成。他以為一鬧情緒父母就能為他做任何事可大錯特錯了,真是的,把父母都當成什麼了。總之你去叫他來,你要是不願去,那就我去。」

看他準備起身,八重子先站了起來。

「你等等,好吧,我去叫他。不過我拜託你,不要對他太嚴厲。因為你即使不教訓他,他也已經很害怕了。」

「害怕是應該的,快去叫。」

八重子應了一聲,走出了門。

昭夫很想喝酒,一直喝到爛醉如泥。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手上還提著從春美那兒接過來的超市購物袋。他嘆了口氣,離開飯廳,打開裡屋的拉門後,發現政惠背對著他坐在昏暗的房間里。

好想喊她一聲媽,可是昭夫明白,就算喊了,對方也不會有任何反應。現在的政惠已經不認得自己是誰了,雖然春美說過叫她「小惠」時她倒是常會有所回答,然而昭夫並不情願這麼叫。

「有三明治了。」

聽他這麼一說,政惠忽地轉過身來朝他微微一笑。或許可將這表情稱為少女般的笑容,但是見此情景的昭夫卻只感覺到一陣陰森。

政惠爬著來到昭夫跟前,抓起購物袋,又爬向了壁龕。然後從袋子里取出三明治,開始一個挨一個地擺放起來。

昭夫注意到她又帶上了那雙手套,他完全無法理解這東西究竟有著怎樣的吸引力。他只知道,如果想硬把它們從政惠手上摘下來的話,對方就會發瘋般地狂怒。

他離開房間,拉上門,一邊走在漆黑的走廊上,一邊想起就在剛才自己對八重子說過的話。

把父母都當成什麼了——

發現這句話其實該說給自己聽後,他頹喪地垂下了頭。

昭夫剛搬過來時還在慶幸和母親一起住是個正確的決定。八重子似乎已習慣了新的生活,而政惠看來也能保持自己的步調,不受打擾。然而這一切都只是表面現象,沉悶的空氣開始明明白白地飄蕩在這個家裡。

第一次可見的變化是在某天晚飯時,和平時一樣坐在餐桌前的昭夫因政惠沒有出現而起了疑惑。

「媽好像要在她自己房裡吃飯。」面對昭夫的問題,八重子的回答十分簡練。

等他再追問原因時,對方則搖頭稱自己不知。

從此以後,政惠就再也沒有和家人一起進餐。不僅如此,飯菜也都各自準備。那時八重子已經開始出去打零工,而政惠就趁她不在家時做自己的晚飯。

「你去跟媽媽說,讓她別洗煎鍋了。那麼用力地洗,好不容易被油浸透的鍋底又要浪費了。」如此被八重子責備的情形也越來越頻繁。

昭夫雖然很想問她們分起爐灶究竟是為了什麼,但他始終沒有開口,因為他大概能想像到原因。八重子和政惠喜好的食物及口味都截然不同,一定是她們為此起了爭執,直至產生後來的局面。

昭夫把婆媳糾紛視作這世上常有的事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家裡的氣氛令他感到煩悶,後來他就常去酒館消遣。就在那陣子,他認識了一個女人,兩人關係漸進。那是一個在新宿打工的女人。

正當此時,八重子因為直巳被人欺負而來找他商量。他認為這是個令人不快又浪費時間的問題,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就罵了直巳一通,家裡煩心事的增加使他變得焦燥起來。

由於那段時間他對家庭的漠不關心,使他一頭栽進了那個女人的懷抱。兩周一次變成一周一次,最後每隔不到三天就要去一次那家店,有時也會在那個女人的房間里過夜。

八重子也終於有所察覺了。

「是哪兒的女人?」一天晚上她詰問道。

「你在說什麼呢?」

「別裝蒜了,你每天晚上都去什麼地方了?給我老實交代。」

「我只是跟熟人去喝酒了,你別胡思亂想。」

此後他們每晚都會發生口角,當然,昭夫直到最後也沒有承認那個女人的存在,而八重子似乎也未曾掌握什麼證據。但是她的疑心並沒有因此散去,相反,她更加確信了這件事。昭夫知道,儘管自己已經跟那個女人分手好幾年,但妻子仍會時常偷看他的手機。

在沉悶的生活持續了一些時日後,有一天,政惠從早到晚都沒有走出房間。當感覺奇怪的昭夫去看個究竟時,發現她坐在走廊上,兩眼望著窗外。

昭夫問她這是在幹什麼,而對方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

「家裡好像來了客人,所以我就不出去了。」

「客人?沒有啊。」

「明明來了的,你聽,他們在說話。」

在說話的只有八重子和直巳。

昭夫感到不悅了,他以為政惠是在挖苦自己。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都發生了些什麼,但請你不要再跟她計較了好不好?我也已經很累了。」

然而政惠依舊是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情。

「那些客人我都不認識吧?」

「算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昭夫說完離開了房間。

他當時還沒有任何的懷疑,以為政惠只是因生八重子的氣而把對方視作外人。事實上她後來也跟平時一樣地和八重子及直巳相處著,當然不是和睦美滿的那種,只是一如既往罷了。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地了結。

某天晚上,昭夫躺在被窩裡剛開始朦朦朧朧地要入睡,卻被八重子給搖醒了,因為樓下似乎有什麼動靜。他揉著惺忪的睡眼到下面一看,發現政惠正把放在日式房間的矮飯桌拖進飯廳。

「你在幹什麼啊?」

「你看,這應該是在那間房裡的吧?」

「怎麼會?我們不是說好把它放在日式房間的嗎?」

「可是得把它擺在吃飯的地方啊。」

「你在說什麼呢,我們不是有餐桌嗎?」

「餐桌?」

昭夫打開門指給她看,他們準備一起生活時,把緊挨著廚房的日式房間改裝成了飯廳,這餐桌就是那時候買的。

「啊。」政惠張著嘴,站在原地不動了。

「好了,你快去睡吧,我會把它放回原處的。」

政惠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間。

昭夫對此的解釋是母親睡迷糊了,然而當他這麼想著把事情告訴八重子後,妻子的意見卻和他不同。

「媽媽開始痴呆了。」她冷冷地說。

「不會吧。」昭夫答道。

「你平時在外上班,可能不太了解,她真的開始痴呆了。做完飯就撂在那兒,好像是忘了吃似的。我問她要不要吃鍋里的粥時她卻跟我說自己沒做過那玩意兒,不過也不是天天如此就是了。」

昭夫無言以對,他從沒想過繼父親之後,連母親也會變成那樣,他感到眼前一陣發黑。

「你準備怎麼辦?我可有言在先,我不是為了照顧別人才搬進來的。」

「我明白。」這是昭夫能儘力給出的唯一答覆了,可是,他沒能想出任何一種解決方案來。

政惠的痴呆情況迅速加重。這是一種患者表現各異的疾病,而她的癥狀特徵則主要是記憶力的衰退。她會忘記剛說過的話、剛做過的事和家人的外貌,甚至嚴重到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了。春美雖然帶她去了醫院,可也沒能得到什麼治癒的希望。

八重子建議送她去養老院,也許她認為這是能趕走婆婆的千載難逢的機會,然而春美卻表示了激烈的反對。

「媽住在家裡才最為安心,而且她執著於改建之前的房子,以為自己還和爸住在那棟舊房子里。因為她相信這一點,才能夠平靜得下來,去別的地方一定會令她感到痛苦,我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的出現。」

八重子反擊說話雖如此,可到頭來還是要自己這邊來照顧老人,春美便回答說她會想辦法。

「不會勞煩哥哥和嫂子的,我來照顧媽,所以就請你們讓她留在這裡,可以嗎?」

妹妹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昭夫也就不好再辯駁什麼了,他們就決定先這麼安排試試。

剛開始,春美白天來陪政惠、為她做飯,等昭夫回家時她就走。可後來發現,她還是晚上來更好,因為白天政惠常常在睡覺,到了傍晚時分才起床。之後春美每晚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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