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昭夫一邊瞪著妻子,一邊也覺得確實沒必要問。他想起以前也在電視新聞里聽到過「猥褻幼女」之類的詞。他沒去細想過是怎麼個「猥褻」法,就算在現在這樣的局面下,他也不願意去想。

然而,他覺得「嚇唬對方」這個解釋應該和事實不符。一定是女孩看到暴露出本性的直巳後,進行了抵抗和求教。為了防止事態變得對自己不利,他就下了毒手,沒有手下留情的後果就是使女孩送了命。

「是在哪兒殺的?」

「飯廳……」

「怎麼在那種地方?」

「他說當時準備請對方喝果汁。」

昭夫推測直巳是想在果汁里放酒之類的東西。

「殺人之後他做了什麼?」

「因為女孩小便失禁了,他怕弄髒地板,就把屍體放院子里了。」

難怪飯廳會有一股異臭。

「……然後呢?」

「就這些。」

「就這些?」

「他說後來不知該怎麼辦,就回房間了。」

昭夫感到一陣暈眩,他甚至認為如果就此昏過去的話會輕鬆許多。想不到兒子在殺死一個小女孩之後,所在意的居然只是怎樣才能不弄髒地板——

直巳在想些什麼昭夫也並非完全不了解,或者說,兒子打的那些主意昭夫是了如指掌的。直巳是覺得事情變得麻煩了,為了逃避麻煩而躲進了自己的房間。他不可能去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只要把屍體放那兒,父母總會想辦法解決的。

茶几上放著電話的子機,昭夫把手伸了過去。

「你要幹什麼!」八重子提高了嗓門。

「打電話報警。」

「你……」

她抱住了昭夫拿著電話的手,後者甩開了她。

「你讓我怎麼辦?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怎麼著女孩也不可能活過來了。」

「可是,直巳他……」八重子仍繼續央求著丈夫,「那孩子將來怎麼辦?今後就只能背負著殺人犯的罪名度過一生了啊。」

「那也沒辦法了,誰讓他幹了這種事。」

「你就滿足於這個結果?」

「怎麼可能滿足,可你說還有什麼辦法?讓他自首的話,作為一個未成年人,法律還會給他重新做人的機會,名字也不會公開。」

「這都是騙人的!」妻子的目光變得可怕起來,「報紙之類的也有可能登出他的名字,而且這件事會影響他的一生啊。那孩子從此就不可能再過上正常人的日子了,一定會生活得很凄慘、很糟糕!」

昭夫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很凄慘且很糟糕了,可是他連把這句話說出來的力氣都沒有,就準備去按電話子機的按鍵。

「啊,不要啊!」

「別抱幻想了!」

昭夫一把推開了猛撲過來的八重子,對方向後倒去,肩膀撞在了茶几上。

「已經一切都完了!」昭夫道。

八重子一邊失魂落魄地望著昭夫,一邊打開了茶几的抽屜,從裡面摸出了一樣東西。當發現那是一把尖頭剪刀時,昭夫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要幹什麼?」

對方握著剪刀,將尖頭對準了自己的喉部。

「求你了,別打電話。」

「別干蠢事,難道你瘋了嗎?」

八重子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激烈地搖著頭。

「我不是在威脅你,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如果要把那孩子交給警察,我寧可現在就死了的好,接下來的事就都交給你。」

「別胡來,放下剪刀!」

然而八重子咬緊著牙關,一動也不動。

昭夫不禁聯想到那些三流電視劇中的情節,如果不是和眼前的殺人案相關聯,他可能會為八重子這副顯得過於戲劇性的表情而啞然失笑吧。雖然妻子還不至於在此時還自我陶醉,可一定是過去接觸過的那些電視劇和小說使她想到了這番舉動。

八重子是不是真的一心求死,昭夫無從知曉。但即使她是在虛張聲勢,也要儘力避免她因被識穿後惱羞成怒而自尋短見。

「明白了,我把電話放下,你把剪刀放下。」

「不,我一放下,你就還會打電話的。」

「我說不打就不會打!」昭夫把子機放回了原處。

然而不知是不是信不過昭夫,八重子仍然沒有放下剪刀的意思。她用充滿狐疑的眼神望著丈夫,對方嘆了口氣,盤腿坐到了塌塌米上。

「你想怎麼樣?這樣僵持下去也解決不了問題。」

可是八重子並未作答,她應該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女孩家人也一定在焦急地四處尋找。

當昭夫想到這裡的時候,突然記起了在車站前看見的那個男人。

「你看了那女孩的衣服沒?」昭夫問。

「衣服?」

「她有沒有穿著粉紅色的運動衫?」

在「啊」的一聲後,八重子輕輕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不是運動衫,但確實是粉紅色的。怎麼了?」

昭夫狠狠地撓了撓自己的頭,然後對八重子說了在車站前遇見的事。

「那應該是小孩子的父親吧,依那個情形來看,可能很快就會報警。警察只要一來調查就會發現的,無論怎樣都逃脫不了了。」他繼續說道,「可我真沒想到他在找的小女孩就在我家,而且還是以那種樣子……」

雖然沒正面見到對方,但是從那個詢問水晶糕售貨員的男人的背影中昭夫感覺到了一種不顧一切的心情。他一定是把自己的女兒奉為掌上明珠,念及至此,昭夫幾乎要被心中的歉疚感壓垮。

八重子在雙手握著剪刀的狀態下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因為聲音太小,昭夫沒能聽清。

「啊?你說什麼?」昭夫問道。

對方抬起頭說:「你去扔了吧。」

「啊……」

「把那個,」八重子咽了口口水,繼續道,「扔到外面去吧,我也會幫忙的。」

最後她低下頭以一句「拜託了」做了結尾。

昭夫串了一口粗氣。

「你,是說真的嗎?」

八重子低著頭一動也不動,看來她準備保持這姿勢直到丈夫答應她的要求。

昭夫呻吟了一聲,說:「這太亂來了。」

八重子的背脊微微顫了一下,不過依然沒有把頭抬起來的意思。

「太亂來了」——昭夫重複著這句話。但在自言自語中他竟覺醒到其實自己一直在等待著八重子的這個提議。拋屍的想法一直盤踞在他心底的某處,只不過之前的他一直故意視而不見、不作考慮罷了。因為他知道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可能會屈服於它的誘惑,所以產生了恐懼心理。

不可能這麼做的,做了也不會成功,只會反過來把他們逼入死胡同——理性的反駁在昭夫的腦海中回蕩。

「反正,」八重子低著頭道,「反正我們也完了,即使讓孩子去自首,他也不可能再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我們也會為沒能好好教育他而付出代價,讓他自首也沒人會原諒我們的,我們會變得一無所有啊。」

她的聲音彷彿像在誦經般地毫無抑揚頓挫,看來心志已經到達混亂的極限,連在語言中注入感情的能力都喪失了。

然而事實或許正如她所說的,不,是完全一致——昭夫這樣想到。就算讓直巳去自首,他們也絲毫沒有博得他人同情的餘地,因為被殺害的小女孩是無辜的。

「可是扔掉也不可能吧?」昭夫說道。他知道說出這句話已經說明自己邁出了關鍵的一步,「不可能」和「不能」是截然不同的。

「為什麼?」妻子問。

「怎麼搬運?我們去不了很遠的地方。」

昭夫是有駕照的,但他沒有車,主要的理由是這座舊宅沒有可用來停車的地方。另外,八重子也沒覺得有給昭夫買私家車的必要。

「那,能不能藏起來……」

「藏?家裡哪有地方可以藏?」

「臨時的啊,然後再想個辦法處理掉……」

「不行,還是不行,可能已經有人目擊了直巳曾和那女孩在一起。如果是這樣的話,警察很快就會來的,他們肯定會調查這裡,要是被他們找到了屍體,我們就無話可說了。」

昭夫又一次將目光投向茶几上的電話,他感覺自己像是在進行一場毫無意義的討論。既然假設警察會來調查,那麼屍體在哪兒被發現結果都一樣,他根本沒有自信能讓一家人逃過法律的制裁。

「能趁著今晚轉移的話,說不定會有辦法。」八重子開口道。

「啊?」

她把頭抬了起來。

「不用去很遠的地方,只要能轉移到別處……弄成是在別處被殺的樣子。」

「別處?」

「我是說……」八重子沒有繼續回答就又低下了頭。

此時,昭夫的背後傳來一陣衣服摩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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