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昭夫發現手電筒還一直開著,他關上了電源,將其放在桌上後直奔房門。

「你去哪兒?」

「上二樓。」

他忍住沒怪妻子問了多餘的問題。

一進入走廊,他就踏上了古舊的樓梯。樓梯的燈沒開,但昭夫連去觸碰開關的心情都沒有。他甚至想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也終於明白了八重子不想讓他開燈的感受。

上樓後左手邊就是直巳的房間,燈光從門縫中透了出來。走近一聽,還傳出某種吵鬧的聲響。昭夫敲了敲門,沒有反應。經過一瞬的遲疑,他打開了房門。

直巳盤腿坐在房間的中央,正在發育的身軀上長著細長到顯得有些怪異的手腳。他拿著遊戲機的手柄,目光直盯著前方一米處的電視畫面,似乎絲毫沒察覺到父親已經走了進來。

「喂。」昭夫低頭看著讀初三的兒子道。

可直巳並未做出任何反應,他的手靈活地操控著手柄,畫面中的虛擬角色們則不斷重複上演著殺戮的鏡頭。

「直巳!」

在昭夫的嚴厲語調下,他的頭終於稍稍扭過來了一些,嘴裡嘀咕著什麼,似乎是「煩死了」。

「那個女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對方沒有作答,只是煩躁地按動著手上的按鍵。

「是你殺的嗎?」

直巳的嘴唇總算抽搐般地動了起來。

「我可不是故意的。」

「廢話,可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煩死了,我不知道。」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喂,好好回答我。那孩子是哪兒的?你從哪兒把她帶回家的?」

直巳的呼吸變得急促,但仍然沒有回答父親的問題。他只是睜大著眼睛,拚命地想要使自己集中精力在遊戲上,想要逃避這麻煩的現實世界。

昭夫呆站在原地,低頭望著自己的獨生子那一頭被染成褐色的頭髮。電視里傳來陣陣華麗的音效和音樂,還有角色們的悲鳴及怒罵聲。

他想從兒子手中奪走遊戲手柄,他也想關掉電視機的電源。但即使是在目前這般情況下,昭夫也不敢做出如此舉動。因為以前曾經這麼做的結果是直巳在半瘋狂狀態下開始砸家裡的東西,而當昭夫想硬把他按在地上時,反而遭到兒子的啤酒瓶襲擊。酒瓶砸在昭夫的左肩上,這使他兩個星期無法用左手做任何事。

昭夫的視線落在了兒子床邊堆積如山的影碟和漫畫雜誌上,封面中那些穿著淫蕩服裝、表情卻故作天真爛漫的女孩子們格外刺眼。

背後傳來一陣響動,回頭看才發現八重子也從走廊上進來了。

「阿直,跟爸爸媽媽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拜託了。」

昭夫對八重子這副討好的腔調感到很不耐煩。

「乖,說說前因後果,好不好?遊戲等會兒再玩。」

她輕輕搖了搖兒子的肩膀,就在此時,電視上出現了一幅某種東西破裂的畫面,直巳大叫了一聲,看來是遊戲過關失敗了。

「幹什麼啊!」

「直巳,別不識好歹了,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

聽到昭夫情不自禁的怒吼,直巳把手柄放在地上,歪著嘴瞪向自己的父親。

「啊,阿直別這樣。他爸也是的,別大吼大叫的。」八重子按著直巳的肩頭安慰著他,同時抬頭望向昭夫。

「我是讓你解釋清楚,你以為像現在這樣扔著不管事情就會過去?」

「煩死了,又沒什麼關係。」

在昭夫激動的大腦的一角,對直巳只會說出這樣的話而感到憤怒,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實在是一個蠢貨。

「好吧,那你什麼也別說了,我們去警察局。」

母子二人對他的話都吃了一驚。

「他爸……」八重子瞪大著雙眼。

「你讓我能怎麼樣?」

「你開什麼玩笑!」直巳開始發狂,「我為什麼要去警察局?我不去那種地方!」他抓起旁邊的電視遙控器,徑直扔向了昭夫。昭夫一閃身,遙控器砸在牆上落了下來,裡面的電池也因此四散在地。

「哎、哎呀,阿直,冷靜一點,求你了。」八重子緊緊抱住了直巳的胳膊,「我們不去警察局,我們不去。」

「你在說什麼胡話?怎麼可能不去?現在用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安慰他也沒用,遲早總要——」

「你別再說了!」八重子大叫道,「總之你先出去,我會問他的,我會好好問他的。」

「我還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做的事父母要負責的,不關我的事。」

被母親護住身體的直巳瞪著昭夫大叫著,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反省或是後悔之色。他的表情彷彿在說自己任何情況下都沒錯,責任都要由旁人來承擔。

再說什麼看來他都不會聽了。

「你一定要問個清楚。」昭夫留下這句話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走下樓梯後,他沒有去飯廳,而是邁進了走廊另一側的日式房間。昭夫回來時,八重子就是從這間房裡走出來的。雖然裡面只有一台電視機、一張矮桌和一張茶几,顯得有些寒酸,不過倒是昭夫唯一能夠安靜休息的地方。八重子之前應該也是在這兒安撫心情的吧。

昭夫跪坐在塌塌米上,一手按著矮桌。他覺得有必要再去看一下那具屍體,可是全身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連嘆息都發不出。

樓上沒有傳來直巳的吼聲,也不知八重子有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來。

她一定是像平時一樣以一種哄小孩子的方式在跟兒子說話。直巳從小就是個壞脾氣,所以不知不覺間八重子已經習慣於每次都這樣哄他了。昭夫雖很看不慣這做法,不過既然養育孩子的過程大部分都是八重子在辛苦,他也就沒法對此發什麼牢騷。

可今天的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呢?

這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頭緒,昭夫大體上能想像得出直巳的動機,因為兩個月前,他曾聽八重子提起過一件事。

那天傍晚她購物回來時,在院子通往飯廳的門口處看見直巳和一個附近的小女孩坐在一起。他拿著一隻杯子,正裝備給女孩喝什麼東西。不過當他看見八重子後,就把杯子里的東西倒進院子,讓女孩回去了。僅僅如此還不能說是有什麼問題,但事後八重子查了一下,發現日本酒的瓶子被人動過了。

她的推測是直巳想灌醉那個女孩,然後猥褻她。

昭夫笑著否定了妻子的看法,只把這當作是個玩笑。可八重子卻仍然認真地對他說,直巳可能有幼女癖好。

「家門前有小女孩經過的時候,他總會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看。而且上次他參加葬禮時,不是很想往繪理香身邊靠嗎?對方可才剛上小學啊,你就不覺得奇怪?」

確實從這些話里可以看出直巳的異常舉止,但昭夫並沒有想出任何辦法。或者說他的思考也可能只是在白費功夫,在聽說了自己根本就沒想像過的情況後,他本身也陷入了混亂的思維之中。而希望這一切只是誤解的願望強過了想要考慮對策來解決問題的心情。

「總之,我們只有先觀察一下再說。」這是他思索之後得出的結論。

八重子自然不可能對這個回答感到滿意,可也只能在一陣沉默之後,接受了現實。

之後,昭夫開始儘可能地窺探起兒子的表現。不過在他看來,直巳並無任何有幼女癖好的跡象。當然,他不可能看到兒子的一切。本來兩人見面的機會就非常之少,昭夫出門時直巳還在被窩裡,等他從公司回來,後者又已經鑽進了自己的房間。他們只在雙休日的就餐時等極少的情況下會共處一個空間,可就在這樣的時間段里,直巳也極力避免著直視父親的臉,不得不交談時,就盡量用最少的語句來完成對話。

昭夫也說不清直巳是從何時起變成現在這樣的。雖然讀小學時也多少有些情緒上的波動,但還是聽父母話的,訓斥之後也會改正錯誤,算得上是個老實的孩子。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變得不再服從昭夫的管教,提醒他注意什麼事情時也完全沒反應,等到昭夫為此發怒而責罵他時,索性露出一副反過來大吵大鬧的兇相。

昭夫減少了和兒子接觸的機會,自我安慰般地期待著兒子的反抗期遲早會過去。

當時,他也完全沒有及早將獨生子的異變扼殺在萌芽狀態的積極性。他甚至希望就算髮生什麼問題,也別讓自己感覺到跡象就好。

現在昭夫後悔於當時沒有採取措施,可這份後悔也顯得那樣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所謂的措施是指什麼。

隨著一陣腳踩樓梯的「咯吱」聲,八重子從樓上下來了。她半張著嘴,凝視著昭夫走了進來。

臉紅紅的她剛坐下就發出了一聲嘆息。

「你問他了嗎?」昭夫道。

八重子點了點頭,依然用側臉對著昭夫。

「他說什麼了?」

在回答之前,八重子先咽了一口口水。

「他說……是被他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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