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根除妖魔 第五十章 逆命者

【勞倫斯,你終於抵達了預言的終點。】

【你就要死了。】

【真可悲啊。】

可能是過度失血的原因,勞倫斯本就破碎的意識變得越發沉重,詭異邪詐的聲音不斷地響起,就像有無形的魔鬼徘徊在他的身旁,索取著他的靈魂。

靈魂……

想到這,勞倫斯的臉上扯出了難看的笑容。

自己真的還有那高貴的靈魂嗎?具體的時間他也記不清了,但他知道,那珍貴的東西早已被他捨棄,去換做前進的道路,填補深淵的基石。

作為信徒,他沒有登上天國的資格,對於這樣的結局,他也早已做好了準備。

很快那些竊竊私語也不斷地衰退、消散,它們在遠去,世界開始變得寂靜無聲,紛亂的幻覺在眼前浮現,勞倫斯能看到一雙又一雙血色的大手,從他身下的血泊里伸出,抓住了自己,試著將自己一點點地拖入血池之中,那地獄的深處。

勞倫斯一陣失神,心裡早已做好了準備,但這樣的結局真的到來時,他還是不禁覺得有些可笑。

新教皇……不可言述者說的沒錯。

勞倫斯自己本身便是一個背棄信仰者,但在這之後,他又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相似於信仰的支柱。

預言。

預言令勞倫斯越過重重的阻礙,令他所向無敵,它成為了勞倫斯手中最為鋒利的矛,也化作了最為沉重的枷鎖,將勞倫斯死死地捆住。

每一次從死境里爬出,每一次的死而復生,都是在令預言的「詛咒」加深,直到現在預言真的實現了,他將再無反抗的力量,就這麼可笑地被拖入地獄的深淵。

「真諷刺啊……」

勞倫斯自嘲著,直到現在他才突然清醒了過來,自己如此嘲笑著虛無的信仰,但到了最後,自己反而也成為了虔誠的狂熱者,變成了命運的奴隸。

亡者的頭顱從血海里探出,它們頂著一張又一張熟悉的臉龐,勞倫斯隱約地記得這些臉龐,正是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們,記憶的碎片堆疊在他【間隙】的角落裡,如今隨著瀕死,它們一同爆發了出來。

啃食著、抓撓著、尖叫著,一同呼喚著名字。

【勞倫斯!你該如何償還你的債務!】

軀體被血手一點點地碾碎,勞倫斯伸出手,試著反抗,但斷鋼裂石之力不再,他脆弱的如同蒼老的凡人,被拖入血水之中。

大抹大抹的血水灌入口鼻,他從未有過地狼狽,奮力掙扎著,高高地抬起手,就像溺死的旅人。

這樣無力的掙扎很快便結束了,他被拖入了濃稠的血水之中,向著水底看去,猩紅的世界映入眼中,數不清的亡者在大地上匍匐著,它們多如沙海。

積沙成堆,塑作高塔。

猩紅的身影疊加在了一起,它們成千上萬、難以計數,一重支撐著一重,變成了高聳的通天塔,它們就這樣從水底爬起,抓住了勞倫斯。

能聽到興奮的喘息聲,亡者們無比渴望著勞倫斯的血肉,它們爭先恐後,高塔不斷地搖晃,但遲遲沒有崩塌,其上的身影不斷地墜落,但很快便有新的亡者填補上了空缺。

【勞倫斯!】

它們呼喚著,品嘗著勞倫斯的血肉,劇烈的痛苦疊加在了一起,勞倫斯沒有感到麻木,反而是更加清晰真實的折磨。

但他沒有哀嚎,只是保持著一副冷漠的臉龐,眼前不斷閃回著過往的記憶。

勞倫斯聽過這樣的傳言,據說人在死時,會迅速地回溯自己的一生。

他曾在這樣的生死間掙扎過很多次,但都未曾目睹過自己的回憶,本以為這傳言是虛假的,但現在看來,它或許是真實的,只是之前自己的死亡,都有著歸來的時刻,但這一次他耗盡了所有的軀殼,自己的意識也疲憊不堪。

等待勞倫斯的是「真實」的死亡。

他已經走到了預言的終點,迎來了自己的死亡,因此,勞倫斯不再反抗,靜候著黑暗的到來。

漸漸的,如海草般搖曳的手掌將勞倫斯吞沒,他就像和這猩紅的高塔融為一體般,消失不見,猩紅的世界裡,只剩下了那貪婪興奮的喘息聲,高塔的內部傳來密密麻麻的、細小的、宛如昆蟲啃食的聲響。

視線陷入了無盡的黑暗,身上的疼痛突然間都消失了,勞倫斯只覺得自己在不斷地下墜,這樣的墜落可能持續了幾秒,也可能持續了很多年,直到某一刻,他終於觸底。

意識清醒了起來,他看向腳下,是木質的地板,縫隙間堆積著灰塵,抬起頭,猩紅的世界不再,取而代之的則是無窮的黑暗,最上方有光芒落下,照亮了勞倫斯。

「怎麼……回事?」

他轉了一圈,喃喃自語著,想說些什麼,但記憶彷彿缺失了一角,他記不清自己是怎麼來的這了,也記不清自己現在要做些什麼。

可下一秒更多的燈光落下,四面八方而來,全部聚焦在勞倫斯的身上,無盡的黑暗開始晴朗了起來,借著視野的明亮。勞倫斯看清了四周的環境。

就像凹陷的螺旋,自己正處於螺旋的中央,環繞他的則是數不清的座椅,它們連接在了一起,變成了沒有盡頭的觀眾席。

這是一場盛大的演出,勞倫斯能看到觀眾席上坐滿了人,但仔細地看去,只能看到一個又一個灰色的輪廓,無法看清他們的臉頰。

勞倫斯有些驚恐,又有些猶豫,試著向前走了幾步,燈光緊隨著他。

在這空曠的舞台上,他是僅有的,也是唯一的主角。

掌聲雷動。

所有人都一同鼓掌了起來,匯聚在一起的掌聲,彷彿滾動的雷雲,震懾得勞倫斯不敢動彈,緊接著又有數道燈光落下,照亮了離舞台最近的席位,上面坐著好似嘉賓的人物,他們紛紛對勞倫斯致以掌聲。

「真是不錯的表演啊!勞倫斯!」

有人歡呼,勞倫斯看清了他的模樣,那個人一身灰色的大衣,臉龐隱藏在鳥嘴面具之下,隨著他的鼓掌,鮮血不斷地從面具之下滲出,但勞倫斯卻不覺得恐懼。

「繼續!」

有人應和著,是柯里,這可能是他見過最偉大的演出,他激動的甚至流下了眼淚。

視線緩慢地挪移著,勞倫斯看到了更多熟悉的臉龐,那些尚未被黑暗吞食的記憶,但很快,隨著燈光移開,這些臉龐也陷入了黑暗。

歡呼聲響起,觀眾們大喊著。

「勞倫斯!」

「勞倫斯!」

「勞倫斯!」

他獃滯地站在原地,歡呼環繞間,勞倫斯停頓了很久,莫大的滿足感溢滿了他的內心,緩緩地張開雙手,臉上泛起了微笑,向著觀眾席致意。

「為這表演畫上終章吧!」

有聲音自黑暗裡傳來,那聲音的主人似乎是這場演出的導演,隨著他的下令,一瞬間歡呼聲消失了,而後宏大的管弦樂響起,旋律裹挾著刀槍劍戟,觀眾席上傳來合唱的聖歌。

身後的紅色幕布被緩緩拉開,露出漫長的階梯,延伸至了黑暗的盡頭,階梯之下則是熊熊的烈火,熾白的火光衝天,幾乎要將黑暗燒盡。

沒有人給予勞倫斯指示,就連他自己的意識也渾渾噩噩的,搞不清楚現狀,但在這宏偉的伴奏下,他還是邁開了腿,踏上了階梯。

這是孤獨的、寂寥的、無比漫長的旅程。

旋律與勞倫斯一同前行,似乎只要他沒有抵達終點,這一切便不會停歇。

然後便是漫長的登梯。

勞倫斯的視野里只剩下了階梯的盡頭,他機械式地驅動著雙腿,隨著他的前進,有數不清的花瓣從黑暗中落下。

這似乎是來自觀眾席的讚賞,觀眾們哼唱著無名的聖歌,向著勞倫斯致以鮮花。

花瓣擦過勞倫斯的身體,落入下方的火海之中,他能在刺鼻的硫磺間,嗅到那股清香的味道。

「真漫長啊……」

勞倫斯嘟囔著,他不知道前進了多久,時間感在不斷地被模糊,隨著行進的深入,他就連自己為什麼前進的目的,也逐漸遺忘了。

漫長的旅途中他開始思索一些其他的事,努力地翻閱自己殘破的記憶,從那隻言片語里,找到一些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

但很快,伴隨著前進,這些僅有的記憶也在一點點地崩塌,被那些藏在自己意識里的惡鬼,分食而盡。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勞倫斯想起一些古老的傳說,在那個傳說里,有一個人每天都在推著巨石走向山頂,但到了山頂,巨石又會滾落回去,他就這樣重複著,在無止境的輪迴里,耗盡自己的一切。

這是個無聊的故事,毫無意義的故事,可勞倫斯卻為此感到了悲傷,他覺得自己和故事裡的人有些像,自己也在推動著巨石。

已經記不清自己為什麼要爬上這漫長的階梯了,也不知道這漫長的階梯後,會有什麼東西在等著自己。

他只覺得疲憊、孤獨,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結束了,從這無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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