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世界盡頭 第九十一章 喪鐘為誰而鳴

鐵幕般的鉛灰雲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蔚藍的天空,海面不再平靜,而是隨著微風的驟起,掀起波瀾,它們一同躁動著,令自然的音律回蕩。

平靜、普通、常態的世界,很多人都厭煩了無聊的生活,可現在看來,這樣的無聊是如此地寶貴。

在這臨靠寂海邊緣的海島上,白雪皚皚之中,伯勞此刻本應該享受死裡逃生的狂喜,但現在有著更為痛苦的抉擇等待著他。

「你……說什麼?」

伯勞握著空彈的銀白左輪,仰望著站起的弗洛基。

「抉擇,一個殘忍且艱難的抉擇。」

弗洛基看向寂海的方向。

海島外的海面上正飄著數不清的木質殘骸,還有一些浮起的屍體,這些都是和他們一同逃生的人們,遺憾的是只有他們這批人活了下來。

「一個違背仁義道德的抉擇,一個讓好人變成壞人的抉擇。」

弗洛基繼續說著,他走到傷痕纍纍的長船旁,不知道在翻找著什麼,整個角鯨號只有他們三個倖存了下來,可危險還沒有結束,他們在這荒蕪的寂海邊緣,如果沒有人發現他們,他們依舊難逃一死。

「在這座海島的另一邊,有一個小村落,那是我從寂海返回後,常會停留的一個據點,只有到了那裡,我們才算真正地安全下來。」

多次對於寂海的探索,已經讓弗洛基摸清了寂海附近的絕大部分海島的分布,而他也和其上的村落有了聯繫,作為自己返回時的據點。

弗洛基從長船中翻找出了兩個大包,上面有著永動之泵的標誌,是凈除機關為這次行動準備的補給包,伯勞看著這些東西,隱隱的不安在心頭升起。

「但問題是,這裡離那個小村莊很遠,以我們的腳力和這大雪的環境,哪怕我們沒有受傷也要走上好幾天,更不要說現在這個狀態了。」

弗洛基將兩個補給包拎到了伯勞的身前,早在登上角鯨號時,弗洛基便做好了一切的準備,他從蘭斯洛特的手裡索要了這些補給包,安置在了自己的長船上,當做救生船,以防不時之需。

它可以成為蘭斯洛特等人的救生船,也能變成弗洛基的,他早就思考過篡奪角鯨號失敗後的計畫,只可惜海蛇掀起的風浪實在是太大了,最後只有這麼兩個保留了下來。

「如何考量一個人真正的價值。」

弗洛基突然高聲道,表情肅穆。

「那便是讓他面對死亡,看他所作出的抉擇。」

他就像在禱告一樣,不久後低下頭看著伯勞,將兩份補給包中的一個放在了伯勞的身前。

「做出抉擇的時間到了,伯勞。」

弗洛基說著拎起了另一個補給包,向著密林里走去,樹枝上掛滿了冰霜,就像一片冰結的囚籠。

伯勞用力地掙扎著,他想站起來追上弗洛基,然後親手掐死他,可他做不到,他費力地翻了個身,看到了自己正在流血的大腿,也看到了倒在他身旁的第三個倖存者。

「蘭……蘭斯洛特!」

伯勞一時間放棄了對弗洛基的追殺,他驚恐地撲了過去,蘭斯洛特的狀態要比伯勞糟太多了,他本身就遭到了弗洛基的槍擊,又經歷了這漫長的顛簸與海水的浸泡。

撫摸著蘭斯洛特的身體,溫度冰冷,肌肉也開始變得有些僵硬,伯勞用力地拍著蘭斯洛特的臉,慘白的臉龐上眼瞳緊閉,就像死了一樣。

「不……不不!不能這樣!醒醒!蘭斯洛特!別睡下去!」

伯勞反覆地喊著蘭斯洛特的名字,可蘭斯洛特毫無回應,趴在他的胸口處,還能聽到微弱的心跳聲,這顆頑強的靈魂還未死去。

「不……不……」

伯勞覺得天旋地轉,他抓起一把積雪拍在自己臉上,用這冰冷來令自己清醒。

【一個糟糕的抉擇。】

弗洛基的聲音在耳旁不斷地回蕩著,伯勞下定了什麼決定,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冰冷的密林。

「弗洛基!」

伯勞用盡全力地吼道。

弗洛基彷彿是猜到伯勞的反應,他沒有走遠,而是在密林旁的一處大石頭上,他擦乾了積雪,坐在上頭恢複著體力。

伯勞看著這個該死的維京人,他的靈魂在掙扎,最後痛苦萬分地說道。

「幫幫我!弗洛基!幫幫我!他要死了。」

弗洛基靜靜地看著伯勞,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像在欣賞他的絕望與掙扎一樣。

伯勞攥緊了拳頭,關節發白,指甲也陷進了血肉里,果然自己的求援是得不到回應的,只是徒增屈辱而已。

該怎麼做?還能怎麼做?對了,補給包,那裡有緊急醫療的東西,還有食物,這東西或許能幫到蘭斯洛特,只要撐到那個村落,他就能活下來。

伯勞想著便伸出手去抓弗洛基留下的那個補給包,而在這時弗洛基的聲音響起。

「你救不了他的,他失血太多了,死亡已經是註定的了。」

弗洛基臉上露出可憎的笑意,從大石頭上走了下來。

「這裡距離村落有很長的一段距離,這補給包只夠一個人的……甚至說一個人的也不夠,畢竟路很長,還有著風雪,」弗洛基說,「如果你把它用給了蘭斯洛特,結局便是他的死亡會延遲幾分鐘,亦或是幾十分鐘,而你也會因缺少物資,大概在幾天後凍死在這裡。」

「閉嘴!」

伯勞大吼著,他費力地站了起來,一隻手抓著補給包,另一隻手則將蘭斯洛特的肩膀搭在自己身上,他支撐著,艱難地向前邁步。

「放棄蘭斯洛特,帶著恨意走出這裡,把這裡的故事帶回英爾維格,還是秉持著可笑的道義,試著帶他一起離開……也就是一起死在這裡?」弗洛基繼續說著,「其實這樣是可以試試的,說不定你就在村落里遇到了獵人呢?因此兩人便都會得救。」

「要賭一賭嗎?伯勞!」

「閉嘴!閉嘴!」

伯勞反覆地咒罵著弗洛基,他拖動著受傷的大腿,費力地帶著蘭斯洛特前進,腦子裡一時間什麼都不想了,剩下的便只有了前進。

前進,找到那個村落,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就像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與疲憊一樣,伯勞扛著蘭斯洛特前進,邁過深深的積雪,艱難地前進。

「伯勞!」

弗洛基再次喊道,他高舉起了手,手上似乎是拿著什麼,隨後弗洛基把那個東西放在了他之前所呆的大石頭上。

這一次弗洛基不再多做停留,他轉過身走入密林的深處,他的狀態要比伯勞好太多,更不要說弗洛基沒有任何負擔,他的步伐飛快,轉眼間便消失在了伯勞的視野內。

積雪上有著弗洛基留下的腳印,伯勞緊跟著腳印前進,他不清楚道路,只能這樣跟著弗洛基走。

寒冷、疲憊、痛苦……負面的力量一個接著一個籠罩在凡人的意志之上,令伯勞瘋狂與絕望,直到最後徹底麻木,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伯勞,意識又開始恍惚了起來,視野變得模糊,為了不丟失方向,伯勞只能低著頭,看著弗洛基的腳印,艱難前行著。

前進,繼續前進。

身體也開始變得麻木起來,到最後伯勞都感知不到自己雙腳的存在了,只能模糊地看到兩隻腳還存在自己的身上,它支撐著身體,繼續前進。

前進。

還是前進,不斷地前進。

前進開始變得漫長,漫長的時間裡伯勞努力地思考著些什麼,讓自己保持著清醒。

為什麼一定要帶著蘭斯洛特離開呢?明明自己都自身都難保了,為什麼還這麼想要救他呢?只因為他是自己的上司嗎?還是像弗洛基講的那樣,什麼仁義道德在作祟,它們支撐著伯勞,讓伯勞作為一個「正義」的人。

一個被榮光與神聖所籠罩,心懷正義的人。

所以自己不能放棄蘭斯洛特,自己要帶著他離開,這不僅僅是為心底的正義,更是為了挽救他的生命。

可是……可是伯勞太累了,累到有那麼一瞬間伯勞都想就此死去了,只要死了,就不會再受到這些困擾了,就不會為了他人的生命與正義而奔波了……

只要……死了。

艱難前進的身影一滯,伯勞倒了下去,蘭斯洛特的身體壓在他的身上,他倒在了雪堆里,幾乎看不見了。

啊……終於結束了,這漫長的征程。

死亡來臨時,伯勞覺得很平靜,他坦然接受著。

不,與其說是接受,倒不如說是逃避,逃避這些該死的抉擇與現實,就這樣結束。

對,就這樣結束。

然後……伯勞站了起來。

他看著腳下自己身體投出的陰影,一臉錯愕。

為……為什麼呢?為什麼又站了起來呢?

伯勞不明白,他已經沒有力氣了,可他就這麼站了起來,然後向前繼續邁步,平靜的臉龐開始扭曲,最後飽含恨意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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