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世界盡頭 第八十七章 黃昏之時

船隊緩慢地行進在平靜的大海之上,從瑪魯里港口駛離時,船隻如同狼群般龐大,但經歷了之前的海戰,現在僅剩下三艘,其餘的鐵甲船要麼沉沒於棱冰灣戰役,要麼便因為自身的損傷過重,無法繼續跟隨隊伍前進而被落下。

即使是這樣,現有的這三艘鐵甲船狀態也不好,為了追擊晨輝挺進號,它自身的損傷也在逐步加劇,最為重要的是,付出了這樣的代價,還是在某個無光的夜晚里,跟丟了晨輝挺進號。

狀態最好的血鯊號行駛在最前方,它滿載著物資與精銳的戰士與船員,是疫醫手中最鋒利的劍刃,它劈開海水,一路向前。

「這裡……便是所謂的寂海嗎?」

疫醫站在船首,遙望著這灰色的世界,話語聲帶著微微的顫抖,不是恐懼,反而是興奮。

「這無處不在的侵蝕,彷彿這片海域都是基於某種怪異的存在,而建立起來的。」

張開雙手,疫醫享受著這奔涌壓抑的力量,它們如同這朦朧的灰色一樣,籠罩在每個人步入寂海之人的身上。

在緊張的追擊戰下,疫醫與洛倫佐等人一樣,他們所有人都受到了侵蝕的影響,完全投入於血與火的廝殺,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步入了寂海。

在丟失了晨輝挺進號的蹤跡後,疫醫才打量起了所處的環境。

起初疫醫也不敢相信這侵蝕是源於寂海的,但在簡單的推測與實驗後,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侵蝕緊隨著船隊,它的範圍近乎等於這片海域的範圍。

這便是寂海的異常之處,也是在了解到這些後,疫醫意識到了寂海對外的「封鎖性」,進入寂海的人都會被侵蝕扭曲了感知,即使有幸出來,凡人們也會因侵蝕陷入瘋狂。

「真意外啊。」疫醫感嘆著。

沒有什麼考驗內心的抉擇,也沒有什麼盛大的儀式,這些人就像迷路的孩童,就這麼輕易地誤入了這禁忌的旋渦。

「寂海……這裡真的是寂海。」

另一個聲音響起,澤歐坐在輪椅上,身後的士兵推動著他,緩緩靠近疫醫。

澤歐此刻恢複的還不錯,整張臉依舊存在著被燒傷後的猙獰,只有裸|露的眼球與露出牙床的嘴巴,但即使是這樣,也要比之前強太多了。

之前它就像一個將死之人,現在看來,死神對於澤歐的死活,還不是很感興趣,他成功地從死神的手中偷到了時間,活在生還的狂喜之中。

澤歐與死神擦肩而過,但這並非是死神的憐憫,而是與魔鬼的交易,澤歐的倖存是有代價的,不僅僅是幫助疫醫潛入維京諸國,繞過海上的警戒,還有一些更深層次的代價……

僅僅是回憶起血腥的手術,澤歐便能感受到從身體之中傳來的幻痛,彷彿鋒利的手術刀依舊在切割著他的身體,將人的部分一點點地取走,直到澤歐變成某個非人的存在。

「你們維京人稱這裡為神域?在這片海域的盡頭便是諸神的居所,所以這片海域的盡頭,果然是有著什麼東西在等著我們嗎?無論是神,還是惡魔。」

疫醫看著澤歐,他身上披著黑色的毛毯,蓋住了他的身體,只是這毛毯所呈現的輪廓,是一個非人的輪廓。

一個巨大且帶著凸起的輪廓,澤歐的頭顱和它相比是如此地突兀,就彷彿凡人的頭顱不該存在於其上一樣,應該有什麼更加猙獰的東西來取代才對,就像拼接的畫作,充斥著違和感。

「你難道不害怕嗎?」

澤歐不畏懼死亡,他畏懼的是神明,那些虛無縹緲的神明,而現在他步入了神的領域,他的心中充滿了對神的敬畏與恐懼,還有莫名的神聖感。

這些複雜的情緒充斥著他的內心,他曾經在寂海面前害怕得不敢前進,如今真的步入這裡,他的內心居然稍有些平靜,就像朝聖一樣。

「我不害怕,澤歐。」

疫醫回答道,他張開手試著感受迎面吹來的海風,但這裡是風止之地,只有鐵甲船行進帶來的微弱氣流拂過他的身體,擾動著此處的寂靜。

「我不信神,比起害怕什麼神明,我更害怕的是一無所有。」

疫醫繼續說著,從說話起,他的目光便一直盯著前方,從未移開過。

「我執著了這麼久,上百年的時光,費了這麼大的勁,殺了那麼多人,吞食了那麼多的罪惡……我所有的所有便是為了那裡,結果到了那裡什麼也沒有,那才是真正的絕望。」

話語很平靜,經過鳥嘴面具後,聲音變得有些模糊。

這清晰地傳入了澤歐的耳中,他看著疫醫的背影,能感覺到某種無形的東西在他的身上擴張,生長出尖牙與利爪,這樣的尖銳難以計數,如同扭曲的叢林。

「那麼,假如那裡真的什麼都沒有呢?」澤歐也不清楚自己是為什麼,他突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如果那裡只是一片遼闊的冰原呢?」

「你是在否定你的神嗎?如果那裡什麼都沒有,那麼你的神也不存在了。」

疫醫反問道。

澤歐一時語塞,他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可緊接著疫醫又說道。

「一無所有的話,就一無所知了,還能怎麼辦呢?總不能止步不前吧?」

「因為害怕面對真相,所以編織起一個可笑的牢籠將自己關在裡面。生活在謊言與虛妄之中,只是為了保證自己存活的『基石』不被撼動。」

疫醫嘲笑道。

「是選擇面對真相,知曉一切,然後坦然地死去,還是渾渾噩噩地,像個懦夫一樣活下去,你會怎麼選?」

他轉過身,質問著輪椅上的澤歐。

疫醫的眼瞳被厚重的鏡片所阻礙,裡面有的只是一團不可測的黑暗,但澤歐卻清晰地感受到有目光正從黑暗之中升起,它在注視著自己,不止一道目光,而是成百上千的目光。

彷彿這衣裝之下不再是凡人的軀體,而是一頭百眼的怪物,他窺視著澤歐,尋找他的心靈的弱點,突破他理智的防線。

「我……」

澤歐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他卻說不出來,他作不出抉擇,但很快疫醫再次說道,替他做出了決斷。

「我們還能選什麼呢?步入寂海之時,我們就只剩下了一條路,不是嗎?」

模糊的笑聲從鳥嘴面具之下響起,如同禿鷲的哀鳴。

「要麼死在這裡。」

疫醫指了指身下的大海。

「要麼死在那裡。」

抬起手臂,手指指向了遙遠的彼方。

那裡是疫醫應許之地,疫醫不在乎有沒有什麼神,有沒有什麼真理,正如他之前在船上寫下筆記時的那樣,疫醫已經找到了他自己的「真理」,現在疫醫要做的只是去證實它,至於在這更之後的事,對於疫醫而言並不重要。

無論是死亡,還是別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兩人的談話陷入了沉默,窺視著這灰白的世界。

按照疫醫的推斷,他們進入寂海已經有些日子了,行進在這單調的世界裡,時間感都被模糊了起來,好在疫醫勉強找到了規律,便是觀察這些雲層的灰度。

從有些昏沉的灰雲看來,夜晚就要到來了,現在正是黃昏之時。

又是一場難熬的夜晚。

可就在這時有陣陣的水花聲響起,不是來自身下的鐵甲船,也不是來自後方的鐵甲船,這水花聲是如此地響亮,甚至說不該被稱作水花聲,能發出如此劇烈的聲響,簡直是有洪流在海面上涌動。

在片寂海的海域之上,這聲音宛如驚雷般乍現,轟擊著人們躁動的心神。

「那……是什麼,它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澤歐看向了另一邊,他的眼瞳浮現了些許的恐懼,其中倒映著一個龐大的身影。

所有人都看到了,準確說,在這片寂靜的海域之上,想不發現它都很困難。

猙獰的身影如同躍出海面的鯨魚,它是如此地龐大,帶起萬千的水流。

一艘大船破開了海面,它彷彿是從深海之中升起,如此突兀地出現在了船隊的側翼,短暫的震驚後,疫醫看清了它的樣子,接著疫醫意識到,這艘大船確實是從海里升起的。

這是一艘鐵甲船,船體的表面覆蓋滿了銹跡,更為詭異的是這艘從海底升起的沉船上沒有任何生命可言,沒有藤壺與海草,除了冰冷的銹跡外,這艘船上什麼也沒有。

它向船隊緩緩駛來,隨著它的前進,海水也躁動沸騰著,隱約間能聽到有萬千的聲音呼喚著,它們狂歡歌頌。

「納吉爾法!」

澤歐驚恐地高喊著。

「納吉爾法!」

鉛灰色的雲層之中掀起波瀾,它變得越發漆黑,如同鐵幕一般落在巨船的身後,裹挾著風雨雷霆。

澤歐最恐懼的事還是發生了,這是滿載著神敵的巨船納吉爾法,它們會碾碎自己,然後朝著寂海的深處行進,為那些高居榮耀的諸神,帶來滅亡的黃昏。

自己要阻止這些,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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