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歲月遺志 第九十五章 熊熊燃燒

蒼茫的大地上,漆黑的火車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帶著機械的轟鳴,泛著雪浪而行,它跑的飛快,似乎什麼過往仇恨之類的東西都追不上它。

洛倫佐推開了車門,寒風的狂風湧入,柔和的月光被雪幕打散,將黑夜暈染成朦朧的灰色,它們就像舊敦靈的霧氣般,籠罩了每一處,有難以分辨的聲音在帷幕後響起,彷彿有怪物在大雪下前行。

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懷錶,距離他們登車已經過去了很久,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半夜,他們現在已經遠離了人類的聚集地,此刻方圓數十公里內只有這列火車孤單的行進著。

收起懷錶,關上大門,洛倫佐低聲念叨著什麼,似乎是在計算時間。

昏暗的車廂里傳來輕微的響聲,塞琉醒了,她裹著毛毯,就像一隻等待破繭的毛毛蟲。

「你還可以再睡會,我們還有時間。」

洛倫佐說。

黑暗裡,女孩搖了搖頭。

「有點睡夠了。」

她坐了起來,靠在貨物的邊上,其實她還是有些困,但這個情況下入睡確實有些困難。

車廂內回蕩著微弱的刺|激性氣味,似乎是某種化學藥劑,車廂微微作響搖晃,就像母親的搖籃,不過這個搖籃是鋼鐵鑄就,並且以時速數十公里的速度在鐵軌上狂奔。

「有點像以前了。」

洛倫佐點燃了一根香煙,黑暗裡有明亮的火光亮起,映亮了他那半張有些疲憊的臉。

「以前?高盧納洛時的事嗎?」

塞琉說著便想了起來。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窩在黑夜的角落裡,兩個人隨意的閑聊著。

那時塞琉的世界僅僅是那座被人遺忘的小鎮,當洛倫佐帶她踏出小鎮的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外面的世界」。

一瞬間她的世界變大了,從那座小鎮變成了高盧納洛,變成了英爾維格。

「不,要更久,大概是我還在獵魔教團的時候了。」

洛倫佐回憶著。

「那時大家就是這樣,追捕異端,追累了就隨便找個地方休整一下,圍著篝火而坐,拄著釘劍,沒有言語,也沒有交流,火光的映襯下,一個個虔誠的就像神的戰士。」

他說著嘿嘿的笑了起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雖然沒有任何聲音但你能清楚的知道,你不是一個人,隨著那火焰的搖曳,你能聽到他們的呼吸,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你看起來很懷念那時。」

「是啊,雖然福音教會是個傻逼,但這和我生長在那裡又有什麼關係呢?」

洛倫佐想著以前。

「大家都是好人啊,雖然好人都死了。」

「所以你才這麼想殺了勞倫斯教長?」

「當然了,那些可都是我的好朋友,就那麼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倒都以為自己是為了神聖而戰,卻不知道這一切源於勞倫斯的背叛。」

他的聲音很平靜。

「真遺憾啊,獵魔人是沒有名字的,我們有的僅僅是個單調枯燥的代號……我總不能在墓碑上刻些什麼數字吧。」

沒有人回應,塞琉無法理解洛倫佐的感受,所謂的感同身受其實很局限,她能做的只有沉默。

過了很久她拿起糖塊嚼了起來,聲音細碎,就像一隻兔子在啃草。

「你還是很害怕嗎?」

「這是當然了啊,偉大的霍爾默斯先生。」

塞琉譏諷道。

「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啊,我可不像你,獵魔人中槍了還能活蹦亂跳,我中槍了就真的死了。」

「……太過成熟也不是什麼好事。」洛倫佐說。

「是啊,按照正常心態,我應該大哭大叫,求你放我回家吧。」

塞琉說著。

「就像那時亞威要帶我去什麼宴會,其實我不想去,我討厭不熟悉的人,那種感覺就像拍賣會,我就是舞台上的展品,為大家展示斯圖亞特家的新玩具。」

「可是亞威對我很好啊,雖然那個老管家有時候很死板,但他確實對我很好,我不想他為難,就只好硬著頭皮去,一個又一個。」

她念叨著。

「其實我應該大哭大叫的,那樣一切都輕鬆了許多。」

洛倫佐聽著笑了起來,黑暗裡傳來他的聲音。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

「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一次,其實在更早之前我就看到你了。」

洛倫佐回想著那個風雪交加的巷子,記得那個男人正拖著塞琉走,女孩當時的反應遠超洛倫佐的想像。

聽著洛倫佐的話,那回憶也逐漸清晰了起來,她想起自己被獵犬追逐的那個夢境……其實那是她的回憶,那時她被男人拖著走,漆黑的水沒過自己時,她也想起了自己緊握的東西。

「真兇悍啊,你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就狠狠的砸了下去。」

洛倫佐想著當時的樣子,男人的慘叫,女孩的逃亡,那時他還有些不確定塞琉的身份,可那之後他就確定了,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那石頭就是她的匕首,她可以抓住的一切,砸碎那鐐銬。

「可現在別說是石頭了,就算是劍刃也砍不死你吧。」

塞琉毫不客氣地說道,現在洛倫佐就是她的鐐銬。

「沒辦法啊,我們可是過命的交情啊,你的小命借我用一用不過分吧。」

兩人的關係有些畸形,明明是罪犯與人質,可在那詭異的信任下,就像一起歡樂旅行的朋友,一路上回憶著過去,說著爛話,然後開開心心的走向死亡。

塞琉突然理解了洛倫佐為什麼和奧斯卡能混的那麼好,能寫出那麼見鬼故事的人,也能理解洛倫佐這個傢伙的思路吧。

男孩需要一支紅薔薇討女孩的歡心,在大樹的幫助下,小夜鶯為了男孩的願望用血染透鮮花,但女孩不喜歡這朵花,男孩痛斥著愛情,最後那朵花毫無意義,就那麼消逝在了風裡。

可憐的小夜鶯為了一個小屁孩就那麼的死了,可沒有人記得它的付出。

「我突然覺得……我就是那隻小夜鶯。」

塞琉看向那片黑暗,可火光已經熄滅了。

「為了你那見鬼的想法,我就要用血染成紅薔薇了,也不知道你這個小屁孩會不會讚美我。」

「當然會讚美你啦,如果我以後有孩子我就給他取你的名如何?」

「您配嗎?」

「啊哈哈哈,斯圖亞特家的便宜可不好占啊!」

詭異歡樂充斥著昏暗的車廂。

其實這裡就是一個陷阱,引誘著勞倫斯教長的抵達。

「不過可別這麼說,塞琉,我討厭小屁孩。」

獵魔人的聲音在黑暗裡回蕩。

「如果非要我在故事裡有什麼定位的話,我會是那顆大樹。」

「大樹?」

塞琉有些不明白,故事裡大樹為小夜鶯提出了那個犧牲自己的意見,在悠揚的歌聲里,永遠的失去了這個朋友。

可洛倫佐沒有回應他,黑暗裡他低垂著眼,手指輕輕的摩擦著錶盤,看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

「我開始理解你了,洛倫佐。」

她說道。

沒人能猜透一個想偽裝自己的獵魔人,他從那燃燒的夜晚活了下來,至今他還懷念著自己的朋友們。

洛倫佐有些迷茫的抬起頭,看著塞琉所處的黑暗,握緊了手,懷錶每一寸的金屬都深深的印進了血肉之中,清晰的感受著它每一處的凹痕與凸起。

「是啊,一個人的世界其實是有範圍的,當時我的世界就是那個小鎮,可你為我打開了更大的門……你那些曾經的朋友也是你的世界吧,那些人熟悉你,知曉你,理解你,可有一天他們都死了,這個世界上不再有人知曉你的過去了。」

聲音很輕,就像一曲緩緩奏響的樂章。

「那個什麼勞倫斯毀了你的世界,換做我也會不擇手段的殺了他吧。」

「可是洛倫佐,你活著的意義也太可憐了吧。」

洛倫佐不清楚,「可憐?」

堂堂大偵探洛倫佐·霍爾默斯,前獵魔教團梅丹佐分支獵魔人,和黑道老大伯勞談笑風生,和秘密機關負責人亞瑟稱兄道弟,抬手能砍妖魔,低手能抓小三。

洛倫佐這叱吒風雲的前半生怎麼也算不上可憐,講給奧斯卡他說不定還能寫出了幾百萬字的長篇小說……可他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塞琉,就像被人說中了一樣,反駁都顯得無力。

「你真的好可憐啊,大家存在的意義都很多,有人為了家庭為了子女,為了理想,為了美好的明天,甚至是一頓美味的早飯……總之有很多東西驅動著大家活下去。」

塞琉的聲音迴響著。

「可你不同啊,洛倫佐,你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復仇,那些奪走了你過去的傢伙,你殺了勞倫斯,會繼續殺妖魔,直到殺死所有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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