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歲月遺志 第六十八章 巴斯克維爾的獵犬

偌大的房間顯得格外空曠,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到能清晰的聽到那窗外的寒風聲,壁爐里的木材焚化崩塌,時鐘緩慢的推進。

真是舒服祥和的樣子,冬日裡窩在壁爐旁,還有人陪著自己,就連時間似乎都慢了下來。

到最後就像不敢驚擾的寂海一般,洛倫佐窩在沙發里,看著那窗下的女孩。

天色已經近暗,室內卻沒有點亮燈火,黯淡的光從窗外落下,令洛倫佐有些看不清她的樣子。

「很久沒有這樣了。」

塞琉突然感嘆道,帶著淺淺的笑意。

「自從我成為繼承人後,我們應該很久沒有像這樣相處了。」

洛倫佐想了想。

「你是指窩在貨倉里吐得死去活來的那次嗎?」

在帶塞琉回到英爾維格的旅程充滿了艱辛,洛倫佐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搞到了兩張回到英爾維格的船票,當時兩個人也是這樣安靜的相處,不過那時的安靜是因為見鬼的暈船。

聽到這裡塞琉忍不住的笑了笑,對於她而言這是難得的美好回憶,雖然對於洛倫佐來說,他不是很想體驗第二次。

「那會是個什麼樣的客人?」

打破了這祥和的安靜,洛倫佐問道。

「一個……讓你倍感意外的客人。」

塞琉回覆道,她似乎很喜歡讓洛倫佐倍感困擾。

「你不是偵探嗎?用用你那神奇的推理啊。」

看著那窩在沙發上的懶狗,這個人就像一團迷霧,你永遠不知道他會在什麼角度給你一個意外之喜。

「那不是推理,塞琉,僅僅是狡詐的騙術而已。」

洛倫佐搖了搖頭,說實在他真算不上什麼大偵探,只是騙術足夠精妙,能令所有人以為他是個「偵探」。

「那為什麼不繼續用騙術呢?你總有辦法騙到你想要的。」

塞琉回過頭看著他,明明沒有多餘的光線,可那雙湛藍的眼瞳就像在釋放著微光一般,似乎是那野獸的瞳孔,在黑夜裡反射著光芒。

「就像你當初騙我的一樣,你說你是我的表親,來帶我回家……」

在很多年前的冬日,洛倫佐就是這樣對塞琉說道,於是女孩放下了防備和他回到了英爾維格。

那真是命運使然的會面,你以為你孤身一人,結果一片灰色之中,有人朝你伸出了手。

「騙術需要靈活運用,比如不同的時刻,不同的角度。」

洛倫佐淡淡的回答著。

「這是我教你的。」

在那不算漫長的旅途中,為了方便自己行事,又為了打發時間,或者為了令塞琉有些自保的能力,洛倫佐教了她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對啊,令人信服的騙術。」

塞琉緩緩說道,她很擅長這個,甚至說在那看穿心靈的天賦下,她做的要比洛倫佐還要好。

「所以你當時……對我也是騙術,對嗎?」

聲音響起,就像在寂靜的水面投下石子,激起了微微的漣漪。

「很多時候,騙術不僅僅是騙術師自己的技巧,還需要對方的配合,可令一個被騙者配合你的騙術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非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洛倫佐接上了塞琉的話。

就像一個哭泣的女人,他的丈夫去往了前線不知生死,那麼欺騙她最好的辦法就像將她丈夫的生死藏在話語里,因為這是她想要知道的。

人的潛意識會保護自己,有時哪怕明知道那是謊言,但為了讓內心好受些,人也會輕易的相信那謊言,哪怕破綻百出。

塞琉與凡露徳夫人便是一個典例,一個年邁的婦人獨居,想必她一定渴望來自後輩的關心,塞琉便找准了這個點,就像只狡詐的狐狸,或許凡露徳夫人也清楚這一切,但就像一場默契的表演,短暫的夢境,她很享受於此,不願打破。

「是啊,讓一個警惕的人放心的和你離開……那是最好的騙術了。」

對於一個無助的乞兒,不曾存在的關懷就是最好的騙術。

塞琉平靜地說道,神色依舊是凝固的冰冷,你永遠無法從她的表情里猜到她在想些什麼。

就像即將凍死在荒野里的旅人,為了躲避寒冷哪怕你是在欺騙他,他也不會在意更多了。

「你……是在生氣嗎?」

洛倫佐試探的問道。

在看到塞琉的第一眼時,他就清楚這個小女孩是個麻煩鬼,必須想辦法讓她安靜下來……他認為那是一個並不重要的謊言。

「洛倫佐,你真是個很令人意外的傢伙。」

塞琉沒有直接回答,她望著窗外的風景,舊敦靈的日暮永遠是那麼的瑰麗,陰鬱的雲層被落日染成鮮艷的橙紅,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數不清的煙柱從煙囪中升起,如同那支撐起天與地的石柱。

「怎麼說?」

洛倫佐隨意的回答著,他在思考怎麼轉移話題,對於青春期的奇怪話題,他向來都不拿手。

讓自己放輕鬆些,伸手拿起一旁的甜品,至少在這裡吃喝管夠。

「你還沒有意識到嗎?」

塞琉緊接著說道,在那短暫的對視里,她就像看清了洛倫佐的所有。

「你指的是什麼?」

洛倫佐放下了那即將塞入嘴中的甜品,幾分困惑,又有幾分好奇。

塞琉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她主動的換掉了。

「人的情感,雖然你現在笑嘻嘻的,可這只是你的偽裝,在這皮囊之下僅僅是個冰冷的機器。」

就像在點評著一個展品,塞琉看似隨意地說道。

「你應該認識那個伊芙對吧?」

那個救了自己的女孩,在與勞倫斯教長的對峙中,洛倫佐與她很顯然相識。

「嗯。」

洛倫佐肯定著。

「你還沒想到嗎?」

塞琉有些意外,不知道是說洛倫佐真就這麼遲鈍,還是冷酷無情。

「你當時可是要放棄她啊,那麼好的女孩,說放棄就放棄……這也太冷酷了吧。」

她看著洛倫佐,這種人很奇妙,他會對你表以善意,但當真正涉及他的目標時,他又能毫不猶豫的將你拋棄,就好像你們之間的經歷僅僅是可有可無的虛幻而已。

「洛倫佐,你想必傷透了人家的心吧。」

那真是令人絕望的一刻,死亡的鋒刃頂在自己的脖頸下,就像被投入冰河的溺水者,她就要死了,唯一能抓住的只剩下了洛倫佐,而洛倫佐在那一刻卻選擇了放棄她。

灰藍的眼瞳似乎凝固了起來,他看向那窗邊的身影,想不到塞琉會提到這些。

洛倫佐當然清楚他做了些什麼,在那之後他也一直在迴避這些,試著不去想。

「在當時那是最優解。」

「僅僅是因為『最優解』這個原因嗎?」

塞琉有著幾分嘲諷似地說道。

「實際上,你是個比我還要冷漠的人,洛倫佐。」

就像一個非人的生物,他極力模仿著正常人的樣子,但當那真正的目標出現時,他就會褪去偽裝,像頭恐怖的野獸一般。

「可你也看到了,對抗妖魔那種東西,多餘的情感只是絆腳石。」

他近乎無情的回答。

兩害取其輕,如果犧牲一個伊芙能換來勞倫斯教長的死,這太合適不過了。

簡直就是一場血淋淋的交易,所有人都不帶著任何情感。

「所以這就是你變成這個樣子的原因嗎?」

塞琉突然走了過來,她俯視著洛倫佐,高傲的像那威嚴的雕塑,昏暗的光打在她的臉上,明暗清晰。

洛倫佐這一次沒有迴避,他直視塞琉,點頭。

「你居然敢看我了。」

塞琉笑了笑,有時候洛倫佐就像個羞澀的孩子,不敢與人對視,與自己更甚。

「我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對待別人而已,微笑還是平淡?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才令人感到沉重,塞琉。」

「所以我才喜歡和妖魔打交道,只要揮劍把它們砍死就好。」

就像個飽經風霜的老男人,洛倫佐故作滄桑地說道。

「所以你總在疏遠所有人……是因為妖魔嗎?」

無比精準的一擊,正中了那甲胄的縫隙之中。

「因為你帶來的災難,所以你不想和任何人扯上關係?」

塞琉永遠都是這樣,她能清晰的看到你隱藏的部位,然後硬生生的拖出來,一頓暴打。

「你也看到結果了,伊芙僅僅和我認識沒有多久,她就差點死在了妖魔的手中。」

洛倫佐偏開了視線,他說道。

「我們將其稱為『聯繫』,越是與妖魔扯上關係,越是危險……」

突然想起了亞瑟,他那麼想把伊芙送走也是因為妖魔吧,就像一個鐵壁,把妖魔與女兒的世界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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