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0章 景陽樓的鐘聲

午門外原本高懸的烈日已經變成了橘紅色,並已經開始朝著西邊滑落,再看看時間,已經到了酉時。

一群或是身穿綠袍或是青袍乃至緋袍的官員們已經沒有了上午的興奮勁,取而代之的是羞憤、驚訝、害怕、疲憊等情緒混雜在一起的複雜表情,就在幾個時辰前,他們的一名同僚就在他們的面前被楊峰的家丁砍下了頭顱,而今那灘猩紅的鮮血經過一天的時間後已經變成了一攤黑色的凝固物體,而那名被砍了腦袋的御史的屍體依舊躺在地上,只是被一張草席蓋住了而已。

高攀龍到底是年近七旬的老人,自然不可能站一整天,此刻他坐在了一張不知是誰弄來的一張矮凳上,蒼老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

而站在他旁邊的錢謙益、郭允厚、房壯麗等人雖然年紀要比高攀龍小了一些,但到底是不能跟年輕人相比,又餓又累的他們此刻也沒有形象的坐在了地上。

房壯麗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有些焦急的對高攀龍道:「高大人,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黑了,咱們還要繼續在這裡等下去嗎?」

「繼續等!」高攀龍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子堅定,「蘇御史不能白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在午門前公然殺害我都察院的御史,老夫倒要想問問皇后娘娘,如此殘暴之人若是不嚴加懲治,咱們大明的律法豈不是形同虛設!」

「對……楊峰此獠如此殘暴,明日咱們就讓《儒報》將他的暴行公之於眾,讓天下人都看看,楊峰和他的江寧軍究竟是什麼東西。」一旁的錢謙益也憤憤地說道。

李啟元也點頭附和道:「對……蘇大人的血不能白流,咱們一定要將全天下都看清楚楊峰的殘暴面目。」

房壯麗嘴巴不經意的撇了撇,心裡一陣膩歪,他對於高攀龍為什麼這麼不依不饒自然是心知肚明。高攀龍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掌管整個都察院。今天上午那些江寧軍當著他的面將手下的御史砍了腦袋,如果身為左都御史的他都不替手下出頭的話,他在都察院的威信必然會喪失得乾乾淨淨,這才是他直到現在還僵持在這裡的原因。

其實僵持到現在,午門外的官員們已經有不少人在心裡打了退堂鼓,但在這種的情況下自然是沒有哪個人敢擅自回家,畢竟在今天這種情況下誰要是敢擅自臨陣脫逃的話,等待他的必然是被同僚們的集體抵制和封殺,今後的仕途也必然是暗淡無光。

又過了一會,錢謙益慢慢走到高攀龍身邊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悄聲道:「恩師,如今天色已晚,咱們真的要在這裡硬耗下去么?」

高攀龍眉頭微皺,語氣決然的說:「當然,既然咱們已經來了就絕不能無功而返,否則咱們東林黨的臉就要丟光了,況且最重要的是咱們要讓那位看到咱們的決心,這對於日後是很有好處的。」

錢謙益連連點頭,高攀龍說的那位自然就是已經打道回府的信王殿下了。只要朱由校一死,信王鐵定就會成為下一任的皇帝,能在這個時候提前獲得信王的關注,這對於他對於東林黨的好處是非常大的。有了那麼多的好處,他們就算是在這裡熬上一兩天又如何,而且他們此刻的模樣越凄慘,等傳到朱由檢的耳中後,自然對他們的感官也就越好。

想到這裡,錢謙益不禁掃了眼四周,心中感慨要是現在能暈倒幾個人就更好了,想必就能獲得滿朝文武更多同情和支持吧?當然了,如果信王殿下也在這裡的話就更完美了。

這時候,一陣清涼的晚風吹過,使得被烈日晒了一整天的官員們都感受到了一陣涼意,不少人發出了舒爽的嘆息。

一名僕役端著一碗涼茶來到了高攀龍身邊想要勸他喝點,卻被高攀龍拒絕了。

「你且把它端回去,本官不需要這些,你去將它分給那些需要的人。」

僕役有些為難的看了看周圍,不知道應該如何示好。

這時候郭允厚對他說道:「你且下去吧,我等今日是為心中大義而來,渴點算什麼,只要能讓天下人知道我等之舉,就算是渴死又有何妨。」

「說得好!」房壯麗在一旁豎起了大拇指,「郭大人不愧是吾輩楷模,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我輩讀書人做事自然不能半途而廢,且讓皇宮裡的那些賊子看看吾等讀書人的氣概。」

房壯麗的話讓周圍的官員們聽到後,不少人都紛紛出言誇獎。

「壯哉……房大人言之有理,今日我等就算是死在這裡也絕不能半途而廢,要讓天下人看到吾等之決心!」

「對……吾等就跟他們耗上了,蘇大人的英靈在天上看著咱們呢!」

一時間原本有些低迷的氣氛又開始高漲起來,就在這時一陣悠揚的鐘聲響了起來。

「咚……咚……咚……」

當悠揚的鐘聲響了起來的時候,午門外原本喧嘩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所有人臉上的神情也在第一時間凝固住了,所有人都聽了出來,景陽鐘響了。

景陽鍾是放置在景陽樓上的一口大鐘,平日里這口鐘只有一個功能,那就是早上的時候通知京城裡的官員,要早朝了,你們趕緊給我進宮。而且這口鐘很大,據說一旦敲響,大半個京城的人都能聽見。

當然了,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響起的鐘聲自然不會是召集大臣早朝,也不會是召集官員議事,如今的皇帝正病危呢,除了皇帝沒有誰有資格下令敲響它。但也有例外的時候,譬如……

「景陽鍾……是景陽鐘響了……」

當鐘聲傳入錢謙益耳中的時候,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將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高攀龍,發現對方的眼中閃過一絲欣喜若狂的眼神。是的,就是欣喜若狂,錢謙益可以對天發誓,他絕對沒有看錯。

不過高攀龍隨後的動作卻讓錢謙益更加震驚,欣喜若狂的眼神只是一閃即逝,緊接著高攀龍的臉上立刻變成了一副哀痛的模樣,接下來高攀龍又做了個一個錢謙益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動作,只見高攀龍突然撲在了地上,嘴裡發出了一聲哀嚎。

「陛下……陛下……陛下啊……您怎麼就走了呢?」

「嘶……」

看到這裡,錢謙益幾乎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高攀龍能夠成為東林黨的黨魁和創始人,而他只是人家的弟子了,光是這份反映和變臉的本事就夠他學很久啊。

這時,周圍的官員們聽到高攀龍突然跪在地上陶陶大哭後,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不少人也回味過來了。景陽鍾除了召集官員上朝和召集大臣入宮緊急議事之外,他還有一個功能,那就是皇帝駕崩的時候也會敲響,如今的天啟皇帝已經病危,自然不會上朝或是召集眾大臣議事,那麼現在景陽鍾既然響起,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天啟皇帝駕崩了。

想到這裡後,在場的官員們也對著皇宮的方向紛紛跪了下來,一個個痛哭起來。

「陛下……陛下啊……」

「陛下,您怎麼就走了呢?」

不管這些官員是真哭還是假哭,但當數百人一起痛哭的時候聲勢還是蠻大的,一時間整個午門外到處都響徹著哭聲。

錢謙益跪在了高攀龍的後面,跟著大夥一起放聲大哭,對於一名合格的官員來說,什麼時候露出什麼表情,表現出什麼樣的情緒那是官員們的必修課,其專業程度放到後世,即便不是影帝,那也絕對都是老戲骨級別的。

那些在午門外的侍衛和楊峰帶來的家丁們看著午門前哭倒了一片的官員一時間反倒是沒反應過來,幾乎都愣住了。

一名家丁喃喃的說:「陛下駕崩了?不能吧?」

「怎麼可能,咱們伯爺還在裡頭呢,陛下怎麼可能駕崩?」

官員們的眼淚那是說來就來,哭得那叫一個感人,只是哭著哭著有人就覺得不對勁了。

「咦……景陽鍾怎麼停下來了?」

「對啊……」

陸續又有人發現了蹊蹺,不禁問身邊的同伴。

「陸大人,剛才景陽鐘響了幾下來著?」

「不知道啊,我剛才只顧著哭了,也沒來得及數?」

「好像是響了二十四聲。」一旁有人插了一句。

「什麼……響了二十四聲,王大人你沒聽錯吧?你確定只響了二十四聲,而不是五十四聲?」

「你這是什麼話,兄弟我今年還沒老糊塗到連二十四和五十四都會數錯的地步!」那位叫做王大人的官員有些不悅起來。

「可是……可是……」

眾人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現在他們發現自己這些人好像鬧了個大笑話了。

剛才說過,景陽鍾在上早朝、召集大臣議事以及皇帝駕崩的時候都會響起,而區別它們的方式就是聽它敲響了幾下。十二聲是告訴官員們,趕緊來打卡上班,否則老闆就要罵人了。二十四聲則是通知京城的官員,不管你在幹什麼,趕緊給我進宮報道,老闆有緊急的事情找你們開會了。最後,景陽鐘響五十四聲那才是代表皇帝駕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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