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東巡,隨架的車隊本欲從九原迴轉關中,驗查新修的直道,可現在,卻駐紮在了沙丘平台。
皇帝忽然病了,這是群臣都沒有料想到的。
大帳之中,李斯跪倒在了地上。夜晚寧靜,外面聽不到一絲風聲。
「李斯,你跟朕多少年了?」
李斯抬起了頭,昔日意氣風發的帝王如此顯得有些老邁,正看著自己。
「回陛下,四十年了。」
「四十年了啊!」秦皇回憶往昔,「朕初見你時,你還只是呂不韋府上的一個小吏。轉眼間,已經有四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李斯的手有些顫抖,聲音中帶著幾許悲意。
「陛下,保重啊!」
秦皇輕聲一笑,看向了李斯。
「怎麼,你以為朕不行了?」
積年的餘威讓李斯豁然清醒,眼前之人依舊是一怒而伏屍百萬的絕代帝王。
「不,不不不!陛下萬年無期,聖壽綿延!」
秦皇惡言死,諸臣莫敢言。可此時的秦皇,卻與以往的狀態不同。
「朕其實心裡清楚,這天下哪有長生不死之人。三皇五帝至如今,只聞日月永固,沒聽說過有人能永遠不死的。只是,朕對這大秦放心不下。」
「陛下!」
李斯稽首一拜,頭死死抵在了地上。
「今日,朕想要聽聽,你心裡的話。於後世之君,應當如何?」
「臣……臣……」
「怎麼,你李通古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無論你今日說什麼,朕都恕你無罪。」
李斯深吸了一口氣,又是一拜,再抬起頭來時,說著。
「臣以為陛下為始皇帝,文功武略,古今之人莫及。威名播於宇內,功業著於千秋。只是,若要大秦長盛不衰,後世之君,則要收天下之人心。」
「你以為扶蘇如何?」
「這……這……」
平日里口若懸河的大秦左丞相,今夜卻是連連說不出話來。
「講!」
「臣以為長公子位在諸公子之首,德名、聲望亦著於天下。只是,要治理這麼大的國家,長公子還有所不足。」
李斯沒有具體說是什麼不足,可秦皇卻是說了出來。
「扶蘇太過軟弱。」
秦皇說到這裡,似乎沒有了談興。
「你下去吧!」
「諾!」
李斯遠去,秦皇喃喃道。
「萬里江山誰守?但願這塞上的寒風,能磨練扶蘇,讓他成為一代明主。」
說著,閉上了眼睛。
……
塞外風寒。
已至深夜,扶蘇亦未入眠,與蒙恬商議軍事。
蒙恬在側,見到扶蘇有所愣神,以為他是累了,問道。
「長公子,夜已深,不如早些休息吧!」
「我不累,修築直道事關重大,前些的將士與勞役還等著具體的計畫。」
扶蘇以長公子之尊,被派到北境為監軍,責任重大。秦皇東巡,原定的計畫之中,將要經過九原。到時候,扶蘇便能見到他的父皇。
所以,扶蘇精心準備著,想要讓他的父皇看看自己的才能。
蒙恬很清楚扶蘇的心思,這些年來,因為出身,他心懷憂懼。到邊境以來,一直想要做出一番成績,給皇帝看看。
「蒙恬將軍,我知道自己的出身,終究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
「長公子不必憂慮。若是陛下不相信長公子,又怎麼會讓長公子到這邊境之地作為監軍?」
蒙恬的寬慰,讓扶蘇心中好受了些。
……
「你說什麼?」
幽室之中,李斯看著趙高,心中一驚。
趙高手中握著一份詔書。
「陛下崩逝前,發詔書於扶蘇,讓他速回咸陽,主持葬禮。丞相以為這詔書究竟要不要發?」
「陛下之命,哪有什麼要不要的?」
趙高低著頭,微微一笑。
「如此,奴婢這就命人將詔書送到九原,交給長公子與蒙恬丞相。」
蒙恬丞相幾個字,趙高咬得特別重。
「等等!」李斯制止了趙高,「你胡說什麼,什麼蒙恬丞相?」
「大人博覽古今,應該知道,張儀、范睢是什麼下場?」
李斯驚疑未定,手一顫。
「你是說長公子會?」
「難道丞相以為,長公子登基之後,丞相還會是丞相么?長公子與丞相一向政見不合,他若繼位,身為外客的大人,輕則放逐,重則身死。」
趙高的話在李斯耳邊響起,讓一向沉穩的大秦左丞相渾身冒著冷汗。
李斯清楚趙高的心思,可他卻覺得有些瘋狂。
「十八世子素來仰慕丞相,若是他繼承皇位,亦會尊法家之道。」
「不,蒙恬手裡的北河軍,隨時都可能南下。若是讓長公子知道,你我死無葬身之地。更何況,十萬安西鎮軍戍守西境,你以為趙爽會就這麼看著么?」
「所以,得快!」
趙高一言,幽室之外,胡亥走了進來,跪倒在了李斯面前。
「丞相,你就幫幫我吧!如果我繼承了皇位,以後都聽你的。」
胡亥就如一個頑童一般,在李斯面前哭訴著。終究,李斯下定了決心。
「皇帝崩逝在外,恐諸公子有變,當秘不發喪,等回到咸陽,才行喪葬。」
趙高知道,沒有李斯的幫助,胡亥繼承不了皇位。見他下定決心,他才鬆了一口氣。
「那長公子那邊?」
「長公子素來不敬陛下,當發詔書,令其自裁。」
「羅網亦可去!」
趙高說完,李斯揮了揮手,顯示出了老成。
「不,羅網若去,那蒙恬、扶蘇必定知道其中有詐。」
「可扶蘇若是不自殺,我等該當如何?」
胡亥在旁,問道。
「公子怕了?」
看到李斯的目光,胡亥有些閃躲。
「我……我……」
「安西鎮軍尚在西境,便是要起大軍,也不會如此迅速。可北河軍不一樣,蒙恬的精騎,三日便可至關中。若是扶蘇不奉詔,我等就只有奉詔了。」
「若是扶蘇、蒙恬奉詔,我等又當如何?」
趙高問著,因為即使在九原的大軍被擺平,可在西面還有著十萬安西鎮軍。
「若至咸陽,當緊閉蕭關、散關,再派精騎,令趙爽前往咸陽。他孤身一人,又有何懼?」
「若是他不奉詔呢?」
「那便切斷商道,毋使往來。再起大軍,攻伐南鄭地。倒時,他的萬餘金城騎與十萬安西鎮軍,將不攻自亂。」
胡亥感受到,這屋中的氣氛一變。李斯與趙高談那人時,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