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李大師

夜色正濃,要是在東京城內,還是人聲鼎沸的熱鬧街面。在京城住過差不多一年的李逵,對大宋的好感不太多,唯獨東京城的夜晚,還是非常讓人嚮往的去處。白天蟄伏起來的買賣,到了夜晚,就一下子興盛起來,只要兜里有錢,東京城絕對是男人的天堂。

可惜,在西夏,在宥州,街道上已經是漆黑一片。

少有的亮光來自於城頭的警戒篝火,還有少數幾家府邸門前的燈籠。

月光好的時候,趕車還能有點速度。可要是月光不好的日子,這就遭罪了。四周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跟在娘胎似的,啥也看不清楚。唯獨馬車上的燈籠,給走夜路的人些許慰藉。要說這樣的情況,趕車費什麼?

除了嗓子,還是嗓子。

「咕嚕嚕!」

「吁吁——」

「車來了!」

反正各種各樣的車軲轆話都不能停歇。

這幾日,李秉乾這貨漲脾氣了,原因嘛很簡單,他覺得李逵信不過他。這話說出來,連李秉乾都覺得滑稽,李逵怎麼可能信得過李秉乾。他們雖都姓李,但李逵是漢人,李秉乾可是党項人。他們祖上可不是一家子。

另外,李逵雖捏著李秉乾的把柄,但萬一李秉乾這廝破罐子破摔,要走極端。至少在西夏,李逵沒有太多的辦法對付李秉乾。

李逵陪著小心去應付李秉乾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李秉乾的想法更憋屈,他兜里沒錢,金子都讓李逵的人在看守。他就算是出門拜訪門生故舊,也是囊中羞澀,連置辦禮物的錢都沒有。可要命的是,李秉乾出現在宥州是以財大氣粗的身份出現的,要是讓人知道他連上街採辦禮物的錢都拿不出來,豈不是惹人懷疑?

更氣人的是,甭管李秉乾去見誰,李逵總派人跟著。

這讓李秉乾越來越膩味這種關係,乾脆要求李逵跟著他。

王爺嘛!

耍小性子,應該給予滿足。

所以,這些天,李逵也跟著李秉乾拜訪了不少宥州當地的部落首領。只不過,大部分部落首領都不在,龍州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宥州首當其衝,不得不準備派兵打仗。可去年的戰爭,部落們都沒有賺到錢,這次宥州的部落首領並不太積極。似乎還有和朝廷掰扯的心思。

當然,李逵多大的身份,能給李秉乾趕車?

不可能的,趕車的活就落在了阮小二的身上,王爺出行,必須要氣勢如虹。反正撞了人,阮小二也不擔心,這是西夏,又不是大宋,沒人找他麻煩。這一路上,王爺李秉乾在車廂里如同搖元宵一般被和折騰的滾來滾去。

而車輪飛快的掠過宥州城內的碎石路面,馬車發出如同要散架般的嚎叫。

要是換自己的手下如此不懂禮數,李秉乾身為王爺,早就發怒了。有道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難不成王府的規矩是擺設?可阮小二欺負他,他卻覺得順理成章,畢竟李逵的心情也不順。加上李逵也在車上,還在車廂外頭吃灰塵,這麼一琢磨,李秉乾也沒覺得自己是被欺負了。

反倒是認為是李逵故意和他過不去。

來吧!

互相傷害,本王怕過誰?

李秉乾咬著牙,強忍著不讓宴會上吃下的酒噴出來,而李逵卻老神在在的如同屁股長在了車板上,不時地搖晃一下身體。

「小二,當心點,前面不對勁。」

李逵突然提醒阮小二,今夜的月光還算不錯,雖不如滿月清晰,但也多少能辨認道路。阮小二隨意道:「少爺,是水塘!」

李逵一開始也不覺得奇怪,水塘,在夜晚,尤其是在有月亮的夜晚,會將月亮照在水塘上,讓人眼睛受到欺騙。

可問題是,宥州這地方似乎不怎麼下雨吧?

隨即,李逵警覺起來了,對阮小二道:「慢些,吁吁……」

「少爺,不礙事,這麼晚了,街上根本就沒人。」阮小二說的輕鬆,但還是聽從李逵的命令降低了速度。

「哎呀!我命休矣!」

突然,那亮光似乎晃動了一下,就消失不見了,臨了還發出驚嚇的聲音,阮小二下意識的將韁繩拉住,停住了馬車,這才發現地上倒了個和尚。

之前看到的亮光,因該是和尚的亮腦門。

伸手在和尚的鼻尖探了探,阮小二無辜道:「還喘氣著呢?我沒撞上他!」

且不說李逵,就連李秉乾都被阮小二匆忙地停住馬車,踉蹌著衝出了車廂,趴在車轅上,一個勁地乾嘔。突然急忙衝下車扶著牆頭吐了起來。

李逵蹲在和尚面前,畢竟是夜裡,就算是有月光,看不真切。李逵根本就不信阮小二的說辭,埋怨道:「你沒撞他,他怎麼倒在了地上?」

「興許為了訛錢!」東京城就有不少閑漢專做這等買賣,阮小二也是拼了,為了給自己撇清干係,很乾脆的將對方的品德摁住了往地上踩。在他看來,和尚是最難打交道的一群人。要是叫花子,見到他根本就不敢倒他面前來討要錢財。就算是來他面前討要食物和錢財,主要他一瞪眼,怒罵一句:「滾!」就如同被驚嚇的野狗般逃跑。

可是和尚不怕,他們拿著個缽盂,慈眉善目的對人客客氣氣,然後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你的錢袋。

不給?

和尚可不怕這種小氣之人,比閑,和尚和道士之類的人恐怕是最無聊的人了。他們有大把的時間揮霍。從前世今生,然後和你說到孝,家裡人如何?就連阮小二這等壞脾氣的小子,也被和尚有過敲竹杠的經歷,就可見一斑了。

「少說怪話。看看死了沒有,要是死了……」

「哎,我是入了地獄了嗎?罷罷罷,佛曰,捨身才能極樂,也罷!」

「和尚,你可別想訛人。我之前趕車根本就沒撞上你,沒想到你就慘叫著倒地,你敢說自己不是訛人?」

智廣法師都快氣炸了,他長這麼大,從來就沒人說過他訛人?

眸子緩慢的定格在了阮小二的臉上,輕聲道:「孩子,你和我佛有緣……」

沒等他說完,阮小二就一臉晦氣道:「說吧,你要多少錢?」

智廣法師的愕然不已,他說阮小二和佛有緣,那是因為他認出了阮小二這傢伙來過覺明寺,就是王爺李秉乾的身邊小廝。他的本意是,誇獎阮小二兩句,讓對方高興高興,此事就不用再提。他也沒感覺自己的身體有被撞擊的疼痛,之前因為驚嚇,還有身子有點餓地發軟,才沒站住。卻沒想到被人誤解為訛人,這讓老和尚大為不滿:「老衲是出家人,怎麼可能訛人?」

「好吧,你說你大晚上得不在廟宇里睡覺,竟然在別人家的府邸門前站著,是何居心?」

這個問題智廣法師不太好說,因為他是來要錢的。

要是應承了,豈不是被阮小二說中了。李逵這時候也從聲音上辨認出了智廣法師的身份,假意去扶李秉乾。

卻偷偷將情況告訴了李秉乾。

李秉乾吃驚地輕聲問:「他來做什麼?」

「恐怕不會是睡不著吧?」

李逵意有所指,李秉乾之前吐地暈暈乎乎的,這下子清醒了。別看什麼高人,看到了金燦燦的金子,誰也忍不住。可憐了,自己的金子。李秉乾覺得還得晾涼智廣法師,而且他這裡是醉酒,怎麼能如此快地就清醒過來?

李逵假意攙扶著李秉乾進入了府邸,而阮小二見自家少爺不在,眼珠子一轉,對智廣法師笑著問:「大師用膳了嗎?」

智廣法師之前對阮小二滿肚子不滿,可隨著一句『用膳』,心情頓時好了許多。他飢腸轆轆地站了快四五個時辰,餓地早就前胸貼後背了。這時候,阮小二問他用膳,讓他忍不飢餓難耐。剛才要不是饑渴交加,恐怕也不會摔倒。

智廣法師輕聲搖頭道:「未曾!」

「你等著!」

很快,阮小二拿了個破碗,碗里胡亂放了些食物,放在了智廣法師的面前。他剛想道謝,卻見府邸的大門轟然關閉。

低頭看著碗里的食物,老和尚的眼裡泛起了淚花。

他是來給七王爺表明心跡的啊!可不是來要飯的啊!

可實際上,智廣法師卻要了一碗冷飯,然後猶豫不定是要吃?還是將碗用力往地上一扔,好彰顯自己的氣節?

最後實在忍不住,嘗了一口……

翌日。

智廣法師表情悲壯,一大早就出現在了李秉乾的府邸門前。這次的待遇不錯,大白天的,王爺的門人也看到了他。躬身過來對他行禮道:「不知法師何處而來?」

「覺明寺方丈智廣,還請通報王爺。」

酒醒之後的李秉乾捂著腦袋在院子里,他覺得党項人衰敗是有道理的。部落首領天天就知道喝酒,難道不會學學宋人喝茶嗎?

喝酒,腦子就會變笨,反應變慢,人卻越來越衝動。

喝茶,會讓人肚子越來越餓,腦子越來越清明。高下立判。

這就是差距,民族習性上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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