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殿上虎

台諫官,也就是御史,甭管是誣陷也好,還是刻意攀附也罷,都需要拿出站得住腳的證據。比如當年整蘇軾烏台詩案,第一個上報彈劾蘇軾的是沈括,沒錯,就是那個大科學家。

並且節錄了蘇軾《湖州謝上表》中的一句話:「陛下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

意思就是說,皇帝用的變法派就知道瞎折騰老百姓。

沈括用證據來佐證,蘇軾對於變法派到處搞事的不滿。

之後才有了御史台的李定、何正臣、舒亶接連上書彈劾蘇軾的事情,也不是沒有一點證據,而是將蘇軾不少寫的詩句都摘錄給皇帝和王安石看。那段時期,幾乎御史台人人一本蘇軾的詩詞集,都在琢磨那句是隱射陛下,那句是隱射執政。興師動眾之下,還真讓他們找到了不少證據。

這才有了神宗皇帝動怒,將蘇軾抓到京城下獄的經過。

當然,這些詩詞都是牽強附會,只是表達了蘇軾對變法的不滿。但問題是,蘇軾當時太有名了,歐陽修病故之後,大宋文壇執牛耳者非蘇軾莫屬。蘇軾儼然成了大宋文壇的領袖人物,這樣一個人表明對變法的不滿,對神宗推行變法,尤其是在讀書人之中的影響確實很壞。

而且,蘇軾還是個大嘴巴,到處寫信給朋友吐槽朝廷的種種錯誤。還自費印了不少詩詞集,以前蘇軾每年,或者每兩年印一冊自己的文集,然後到處瞎送。

可要說蘇軾的破壞力。

他肯定比不上文彥博,呂公著等人。

可倒霉的是,蘇軾卻成了那個被警告的倒霉蛋。

因為,蘇軾雖然名氣很大,但是官不大,知州而已。文彥博這樣的老臣子,就連在朝堂上大罵王安石,王安石也只能生受。就連神宗皇帝也要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出來。可是面對蘇軾不需要,最後差點蘇軾在這場政治博弈之中,丟了小命。

雖說最後保住了性命,但也是被嚇得半輩子也沒有緩過來。最近幾年來文集都不印了。

就連辦蘇軾,都要有證據。

身為御史中丞的劉安世,怎麼能容忍屬下的張商英在大殿上大放厥詞。而針對的還是李逵,將大義加身的陰險之人。

當年對付蘇軾很容易。

但是如今,蘇軾的這個徒孫,卻並非像蘇軾那麼好對付了。

李逵身上的標籤太多了,蘇門入室弟子就不說了,徒孫跟在祖師爺跟前讀書,也就沒誰了。而且李逵有錢,樂善好施倒是不至於,但是不少人受過他的恩惠。

其次,李逵看著像是閹黨,他做官之後,很神奇的經常和宦官混在一起,要說沒有利益交換,誰也不信。

再說李逵的外戚身份,雖然他和皇帝的關係看著不遠不近,但皇帝的准妹夫是坐實了。還有因為李逵,朱太妃終於坐上了皇太后的寶座。僅憑這一點,皇帝會對李逵另眼相看。至於邢恕等人,誰都知道他們雖然身份地位高,但肯定不是主事之人。

再加上,李逵在保守派中頗有人緣,蘇頌、范純仁、還有之後的蘇轍,都已經接納了李逵。

再加上章惇其實也挺器重李逵,加上呂惠卿等等

李逵不聲不響之間,給自己編織了一張關係大網。

張商英在大朝會,在大宋最重要的宮殿大殿之上,竟然張口說李逵陷害人?而且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所言句句屬實,這等於是誣告。

而且,劉安世也不喜歡張商英。

他的名聲,是因為他諍臣的耿直性格而來,而不是巴結人得到的官位。

原本,他其實有調入樞密院,進樞密都承旨的官職。但他卻被蘇轍攔下來,留在了門下省,擔任御史台的長官,御史中丞。可以說,有劉安世在門下省,蘇轍可以不用擔心門下省被外人架空。就算是劉安世不是保守派成員,但他的性格也無法坐視蠅營狗苟之輩在眼前還規矩。

張商英這才明白自己失言,口齒不太連貫道:「大人,下官這是,李逵他!」

「陽泉縣縣尉狄安,即便是被責也是咎由自取,更何況,李直秘幫他爭取了一個可以一雪前恥的機會。於情於理,此人應該感謝李直秘,而不是因為邊塞危險,而罔顧朝廷的恩典。如果他要是在西夏鐵蹄之前,逃跑了,此人不殺不足以儆效尤。」

劉安世可不是個講情面的人,然後對著張商英怒道:「你為御史台官員,為何刻意針對李直秘?老夫不想知道,但老夫知道你有私心,有私心的人肯定做不好御史的。台諫是朝廷的眼睛和耳朵,為陛下廣開言路之便,而不是讓人來混淆視聽,故意陷害的。」

「大人!」

張商英語氣多了一份凄厲,他是想要整李逵。但更多的不僅僅是整李逵,而是針對蘇轍和皇帝。

皇帝的態度曖昧,雖然要紹述神宗氣象,但皇帝趙煦似乎也感覺到了,將保守派都趕走之後,似乎朝堂上都成了變法派的一言堂。留著蘇轍,似乎對他也有好處。不得不說,趙煦跟著三叔公別的沒有學到,但是平衡之術倒是頗有建樹。

張商英也看自己要涼,急忙認錯:「陛下,臣失言了。」

趙煦根本就沒有寬恕張商英的意思,反而看向了劉安世,這個人他印象太深刻了,當年司馬光、呂公著、甭管多大的名頭,都讓他噴過。關鍵別人噴是攻訐,他卻是站在大宋的立場上針對執政者的錯誤,誰也挑不出錯來。

說實在的,劉安世這樣的朝廷大臣,別說宰相,就是皇帝也會怵他。

好在趙煦親政之後,劉安世神奇的竟然沒有一次噴他。倒是讓劉安世在皇帝這裡,獲得了不少好感。

「張卿繼續說下去!」

劉安世正色道:「陛下,臣以為李直秘說的話在理由。有道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歷磨難,勿言易。御史台是朝廷的風憲,是整肅綱紀之所在。御史之中,讀書讀的好的大有人在,但眼見和能力不足以理論朝廷施政者亦大有人在。不明軍旅邊塞的,就讓他們去軍旅邊塞;不明地方政務的,就去磨練政務。御史要有務本之心,才能平地驚雷,言之有物。」

「大人,可是我是文官,怎麼可能去帶兵打仗?」

張商英真的絕望了,他沒想到原本欺負李逵妥妥的事,竟然引火燒身,這真要是去了西北,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劉安世卻根本就不為所動,冷冷道:「沈存中公,也曾做過左司諫,他能在西北領兵打仗,你為何不可?」

沈存中公,就是沈括。

大科學家其實在大宋做了很多事,當然官也不小。

至於領兵打仗,還真的打過仗。當年永樂城之戰宋軍大敗,當時官至鄜延路經略安撫使的沈括帶兵去救援,然後大敗而歸。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場大敗,同時也葬送了自己的仕途。

劉安世要是不說沈括,張商英也不覺得,可是一說沈括,頓時心驚膽戰起來,這可不是個什麼好榜樣。沒錯,沈括是做過左司諫的官職,從四品的高官,算是門下省的高級屬官了,在御史台也僅次於從三品的一把手御史中丞。可問題是沈括是反面教材好不好?

沒看見,沈括在經略鄜延路之後,以一場慘敗黯然收場,然後一路被貶謫?

其實,沈括別看他是個科學家,可實際上,打仗也有一手。在西北的時候,打過不少打勝仗。計策用的賊溜,就是這位老大人有一點不好,總喜歡附炎趨勢的做派。當時朝廷派遣給事中徐禧權衡軍中。明明是主帥的沈括竟然對徐禧言聽計從。原因嘛?太簡單了,徐禧是皇帝派來的人,官職雖然比他低,但代表的是皇帝,沈括被徐禧狐假虎威了一通之後,決定從了。之後就有了永樂城慘敗。

可問題是,沈括是雖說是文臣,可是真的會打仗。要不是關鍵時刻,老毛病犯了,他說不定又是個范仲淹。不是說人品,而是經略西北的能力。

沈括有能力,就是面對強權,忍不住膝蓋有點軟。

這也不是大毛病,反正文官之中他這樣的習慣的人真不少。

可張商英呢?

讓他帶兵打仗,他怎麼死都不知道。

張商英覺得自己應該自救,不去西北,為大宋管理地方也是好的。不得已,張商英只好硬著頭皮自薦:「陛下,臣不善兵,但施政還能做,臣願為陛下做個牧民之臣。」

「哦,施政有道?」趙煦對張商英不太了解,就知道這個人一直很跳,也不知道跳些什麼。

趙煦詢問楊畏:「楊卿,張司諫在地方上的政績如何?」

大人打臉。

楊畏是老謀深算的人,他早就看出了張商英的心思,想渾水摸魚,在大佬之中左右騰挪之後,撈足資歷。

但是張商英的政績,真的很丟人。

吏部的人很快就從皇城內的檔案之中,找出了張商英的履歷。結果……

楊畏驚詫的看向了張商英,問道:「張大人,你中進士二十年之後,還做過酒監?」

酒監是個雜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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