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藍田呂氏

藍田縣。

呂氏大院。

呂大防獨自坐在庭院之中,已經快入秋,西北這段時間晴空萬里,天高雲清,置身於天地之間,彷彿讓人心靈得到了滌盪般清爽。

但前執政大臣呂大防卻並沒有這種感覺。自從年後護送宣仁太后的靈柩出殯之後,他就離開了朝堂,回到老家。彷彿所有人都忘記了這位曾經的左相。任期在藍田老家自身自滅,但呂大防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過去的,貶謫的聖旨一天不來,他的心就要懸著一天。

呂大防雖說是前宰相,還是宣仁太后的護靈大臣,觀文殿大學士,在變法派進入朝堂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他們這些老臣子就要給章惇他們騰地方了。可人總有僥倖的心裡,呂大防也希望皇帝能夠照顧一下他們這些老臣的臉面,給予優待。

在西北,保守派的大旗范純粹被貶謫之後,他就不抱希望了。

范純粹的兄弟范純仁還在京城,都保不住自家人,而且呂大防的人緣可比不上范純仁,貶謫是遲早的事。

隨著一個個老臣子被發配,他也知道下一個或許就是他了。

之前用借口拖延了一段時間,但如今皇帝身邊的親信郝隨來到了陝西,呂大防篤定,郝隨一定帶著皇帝給他的聖旨。

可他堂堂大學士,坐在老家庭院里發獃做鹹魚,也不是個事。

真要是被所有人都忘了,對呂大防來說,比貶謫更加可怕。因為貶謫就算是短時間內倒霉,總有回到朝堂的機會。可要是被忘了,說明自己幾十年仕途一無是處。

正在東想西想的時候,兒子呂景山匆匆走來,即便是行色匆匆,呂景山還是走出了一種韻律感,看似行雲流水不拖沓的爽利。

藍田呂家,雖然比不上萊州呂氏,但在西北,那是一等一的豪門。

家族子弟經過幾代官宦門庭的熏陶,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貴公子的氣度和幹練。呂景山是他器重的兒子,同時也是跟隨在身邊的兒子。大宋的官僚,特別是高官,都喜歡將兒子帶在身邊聽用,而不是信任的奴僕。或許這和大宋的奴契有關,但說起來,世上還有誰能比兒子更值得信任?

「父親,天使來了!」

呂景山躬身站在呂大防身側的位置,才開口,語氣平緩不帶有一絲的慌亂。不知道的還以為呂大防如今還是宰相呢?

呂大防抬頭看看天空,似乎被庭院給限制住了,天是方的,只能看到一小部分,心情頓時低落起來:「人之秋,傷其神!」

「開中門,迎接天使。」

「父親,難道您真的不想去京城找蘇叔父商量一下嗎?或許到時候您的事還有轉機。」

呂景山的話不無道理,蘇轍很神奇的竟然還在副相的官位上,雖說情況很不妙,但恐怕更不妙的是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蘇轍可是他們的眼中釘,整天在跟前晃蕩,這種心情可想而知,也不會順暢。只要呂大防運氣好一點,說不定也能留下來,到時候朝堂上就不是一個蘇轍了,而是元祐兩大顧命大臣和變法派這些亂臣賊子較量。

加上一個老態龍鐘的蘇頌,還有一個到處做好人的范純仁,或許局面還能挽回。

可呂大防卻搖頭道:「老夫不做徒勞之功,你蘇叔父也是自身難保。從官家招李清臣等人進京,我們這些老臣子就要靠邊站了。這時候衝上去,只能會讓官家更加的為難,甚至認為故意針對他,從而惹怒官家。老夫能力低微,但不做那礙眼之人。」

不得不說,西北人的豪爽在呂大防身上展露無遺,他不做附庸之人,不做違背心愿之事,這兩件事他都不願妥協,只能和章惇等人針鋒相對。

廷議不可怕,再說了,章惇真要想廷議的話,會輸的很慘的。

嘴炮,變法派不是個。王安石、蔡確,還有章惇的戰績都是一敗塗地。可問題是,皇帝根本就不開廷議,他們就沒有任何機會。

如今皇帝的態度,已經明目張胆的要鼎力支持變法派,除非呂大防轉而投向變法派,但真要是這麼做了,他連自己都會看不起。

藍田呂氏,迎接天使。

這樣的事在以前,呂氏每年都會遇到一兩次。不外乎是賜封呂氏先人,聖主的恩賜之類的榮耀。但這一次卻完全不一樣了,整個呂氏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之中。

呂大防的身份,自然要端著一些,他沒有特別熱情,但也不會讓人挑出錯來。

「郝隨,如今你該高升了吧?」

郝隨堆砌起來的笑容凝固了起來,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是高升了,然後被官家一腳踢到了西北。這樣的經歷,對於宦官來說,等於是被灰溜溜的趕出宮一樣。宦官也分內廷和外廷,內廷自然是跟著皇帝和主子們住在皇宮京城,雖然撈油水的機會不多,但享受恩寵的機會多,地位也要比外廷的尊貴許多。

外廷就倒霉了,大宋各地都有,什麼礦監,稅監,監軍之類的很多。

即便是同樣級別的宦官,外廷的宦官總要逢年過節拿出一筆孝敬來給內廷宦官,以求拉攏關係。就能知道內外廷的區別了。

郝隨從原先拿孝敬的惡霸,變成給孝敬的百姓,說多了,眼淚都能讓他掉出來。尤其是出京之後,還遇到個不靠譜的李逵,這廝還愣是要奪權。

要是換個監軍,根本就不可能。

可李逵不一樣,這貨是文官,在皇帝面前的牌面比他大。要說勞苦功高,自然是郝隨佔優,但問題是李逵是皇帝的便宜連襟,賢妃的枕頭風了解一下。硬懟李逵不僅懟不過,還可能在皇帝面前失分,得不償失,氣地郝隨要吐血,卻對李逵一點辦法都沒有。

想起自己的種種不順,原本還神氣活現的天使郝隨,突然間背也駝了,膝蓋也酸了,整個人都喪氣的不行。

郝隨苦笑道:「呂大人,你老就別笑話我了。我被陛下安排來了西北,以後還需要呂大人照應一二。」

「老夫已經被發配安陸的人了,怎麼還敢說照應郝公公?只是,郝公公在宮裡好好的,為何回來西北,難道又要開戰了?」

呂大防並不反對戰爭,在這方面他不比司馬光堅定。主要是司馬光對戰爭一竅不通,而他當時已經是宰相了,真要是爆發了戰爭,他這個宰相必然統籌全局,打敗仗的概率極大,且還可能丟失國土。還不如議和,至少也能給大宋一個緩和期。

加上呂大防是西北京兆人,藍田也是京兆轄縣,戰爭對呂大防來說並不遙遠。

雖說任何一個異族都沒有威脅過京兆這個西北腹地的中心,但從小就耳濡目染,對戰爭並不會懼怕。

郝隨愁苦道:「即便大宋不想打,恐怕也難了。如今西夏南下的態度非常堅決。顯然是不滿足於歲幣和邊界的劃定。相公們決議開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呂大防愣了愣,卻搖頭道:「不僅僅是這個原因吧?」

打西夏將范純粹和章楶都調走了,還怎麼打?呂惠卿雖說執政經驗豐富,插刀果斷,但也只能是政治手腕高超而已,真要是讓他指揮整個西北北三路的作戰,恐怕後果難料。可呂大防畢竟是做過宰相的人,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原因,長嘆道:「章子厚好大的心思啊!」

「呂大人想到了什麼?」

「河湟,除了這個地方,誰還關心西夏。相比西夏,河湟更加適合大宋作為養馬地,之前失去河湟,對於大宋來說確實損失很大。君實也沒有想到,青塘人就變在大宋表現出善意之後,去根本就不理會,也是扼腕嘆息不已。打河湟不容易,西夏要是沒有被打趴下,大宋就無力平定河湟,甚至會腹背受敵。打河湟,必先打西夏,這是無法避免的局面。」呂大防的執政並非沒有遺憾,而是有遺憾做不到。

保守派的執政錯誤肯定有很多,主要是在國家戰略上的失策,至於說執政,其實保守派的作為要比變法派更好一些。

大宋的冗官主要是恩蔭太容易。四品文官,三品武官,都能每年恩蔭一個子弟;六品文官,五品武官,可以每三年恩蔭一個子弟。朝堂上四品以上的文官數百人,武將也不少於這個數字,加上低品級的官員每三年一次的恩蔭,這絕對是個龐大的數字。

但實際上,大部分文官並不喜歡恩蔭子弟。進士出身的,豪門大族,都盯緊了子弟的讀書,進士出身才是王道。恩蔭是做不了大官的,只能是小官,這對於官宦子弟的吸引力並不大。子孫恩蔭有可能,但是恩蔭的官,只能越來越小,最後三代之後徹底失去。

所以,冗官只是底層官員多而已,對於大宋來說,這些官員並不會動搖根基。

軍隊變革,更是個巨坑,章惇即便性格執拗,也比不上當年的王安石,連王安石都辦不到,章惇有可能做到嗎?

所以說,大宋這艘大船只能修補,不能重造,變法派想簡單了。

從呂大防這裡得到了一個壞消息,這讓郝隨的心情很不妙。打完了西夏還要打青塘吐蕃,他的命怎麼那麼苦啊!

郝隨來見呂大防還有一個目的,找呂大防要補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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