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烽煙迭起 第571章 別無選擇

鑼鼓鐘磬之聲漸明。

兩隊騎著高頭大馬的黌門太監不急不緩的行來,為首的兩人昂著頭,充分表現了他們的高傲與對世間皇權之下所有人的漠視。

自進了寧榮街,五步一騎,規整的佇立。

隨後,兩隊披著金黃色鎧甲的禁軍官兵小跑而出,將街內不管是官兵還是其他任何人等,全部趕開,生生開闢了一條開闊且涌直的道路。

韓之渙趕到街頭準備跪迎,被那些不認人的官兵以手杖趕開,他也不敢造次,依著對方的指示,在邊上跪了。

良久,果見街角轉過一批手持雀屏、華蓋等禮具的太監宮女,人數並非太多。在她們之後,一駕六馬並驅輦輿緩緩而來。

除了隨行的侍者,場面上所有人全部伏地而跪,口誦聖德。

輦輿未作停歇,直到榮國府大門之前,方才停落。

聲樂停。

那些靠著寧國府外牆的養生堂的孩子們,都不知覺間停止了哭喊,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看著那駕尊貴而華麗的馬車,小臉上全是震撼與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之色。

韓之渙頭上冒汗,有心上前請安,但是那些隨行的大宮女與大太監皆是冷冰冰的模樣,將他阻攔在外。他不夠資格靠前。

場面很靜,很冷。

韓之渙心中越發不安,直到街頭再次響起一串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一道年輕而儒雅的男子身影出現之時,他額頭上的汗更厚了。

「殿下……」

他上前牽過馬墜,扶著二皇子下馬,低聲喚了一聲。

二皇子卻沒有理他,下馬之後,疾行至輦輿之側,彎腰謹拜道:「不知母后駕臨此處,兒臣未能提前恭候,還請母后恕罪。」

輦內還是靜悄悄的,二皇子便也靜靜的躬著身子,臉上一點急切之色也無。

數個呼吸之後,簾內終於響起了一道尊貴而細膩的聲音:「平身吧。」

「謝母后。」

二皇子禮畢,但還是微微躬著身子,等待著輦輿上鳳簾之內的人的吩咐。

「你可知本宮為何到此?」

「兒臣無能,必是此間之事驚擾了母后的安寧。」

簾內再次短暫的沉默,然後皇后問道:「聽說你派人,要抄了賈家?」

雖然皇后的聲音平靜,但是常年不出宮的她今日居然悄然駕臨如此是非之地,二皇子豈能猜不到她的來意?

「母后誤會了,兒臣並沒有下過這樣的諭命。」

二皇子此話一說,他身後數步之外的韓之渙面色頓時一白,咚的一聲跪下道:「啟稟皇后娘娘,是微臣查到賈家人與城外勾連,這才帶人來此,想要替殿下肅清城內逆黨……」

二皇子連忙替皇后解釋:「此人乃是鴻臚寺卿之子韓之渙,奉兒臣之命清查城內逆黨。」

皇后一如之前般的沉默,但她的每一次沉默,四周都安靜的落針可聞。仿若她便是天上的神靈,沒有人敢發出任何音節,生怕錯漏了神靈的半分旨意。

「本宮乃是後宮之人,本無意理會前朝諸事。但是爾等難道不知,賈家榮國府乃是貴妃娘家,非陛下旨意,何人膽敢輕蔑半分。

如今爾等卻堂而皇之持兵戈扣門,侮辱貴妃祖父母及家人,置尊卑法禮何顧,又置陛下顏面何顧?」

雖是簡單的詰問,韓之渙卻心都沉到了肚子下面去了。

看二皇子在皇后面前至純至孝,言聽計從的模樣,若是任由皇后發論,只怕最後所有罪責都只能他來抗下,因大聲道:「皇后娘娘息怒,非是臣等不知尊卑禮制,實是如今局勢緊迫,前有反王弒君謀反,現在又有叛軍圍城!

臣受殿下知遇大恩,惟願肝腦塗地,助殿下早日肅清叛逆。

娘娘或許不知,賈家二公子賈寶玉,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經認了反王為義父,舉行了認親大禮。

如今反王在鐵網山舉兵謀反,而賈寶玉卻仍舊駐留鐵網山,必然為虎作倀,襄助逆賊。

殿下雖然仁慈,顧念舊情不肯為難賈府,但是臣等既受殿下委命,豈能不冒死為殿下分憂解難?若是任由賈府中人里通叛逆,在城中勾連四方,泄露城中機密,最終釀成禍患,豈非罪該萬死?」

「好一個忠貞不二的臣子!」

皇后的聲音第一次帶上怒意,她沉聲斥問:「既然你說如今尚駐留城外之人,便必定與反王同流合污,那本宮問你,本宮之父,齊王之祖父如今也尚自駐留城外,是否,他也定然與反王同流合污?是否,韓大人也要率兵,查抄了我葉家?」

二皇子躬身勸道:「母后息怒……」

韓之渙面色蒼白如紙,抬起頭獃獃的看著面前的皇后鳳輦。

皇后娘娘何以如此氣怒,查抄葉家?

他怎麼敢!

可以說,現在城中任何一家,他都不會太過於忌憚,但是唯獨葉家,他是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去碰的。

二皇子雖然極負仁德之名,兼之滿朝諸公皆擁舉愛戴。

但是,二皇子身上的皇嗣正統的身份,有一半皆是出自於當今葉皇后!

若非二皇子幼稚之時便承嗣於葉皇后,早已喪去生母的二皇子,與如今的四皇子景祺何異?

可以說,有了葉皇后,二皇子才是皇位名正言順的不二繼承人。

如今皇后既惡於他,他日後豈能有好?

心中既然懼怕,面對皇后的詰問,他便要努力解釋:「皇后娘娘恕罪,臣絕無此意,太師德高望重,定然不會屈服於逆黨,做危害朝廷之事,臣自然不敢對葉家不敬……」

「住口!」

卻是二皇子打斷了韓之渙蒼白的解釋,他冷淡的看了韓之渙一眼,確定他閉嘴,然後方回頭,恭聲道:「臣下無知,衝撞了母后,是兒臣管教無方。

今日之事,兒臣俱已悉知,皆是臣下枉猜上意,膽大妄為所致。兒臣這便責令他們離開,不再為難賈家。

只是累及母后為此事傷神,實乃兒臣不孝,還請母后恕罪。」

聽了二皇子的話,皇后怒氣似消散了些,她道:「如今多事之秋,不論是朝廷文武百官,還是諸多名門勛貴,皆在舉目張望。

你既身負重任,便當以仁德之名,收天下臣民之心。

不論賈家是否真的有謀逆之舉,在局勢未穩之前,妄定罪名,甚至是製造殺孽,只會令人對你畏懼如虎,或者心生怨懟。

不論是哪一種,都將使你自絕於民心之外,你當切記。」

「母后教訓的是,兒臣自當謹記。」

大事定論,氣氛緩和,而此時榮國府大門正開,王夫人等後知後覺的從府內出來,跪迎皇后。

皇后也只是在讓她們平身之後,簡單寬慰一兩句,便令擺駕回宮。

從始至終,皇后皆未曾露面。

二皇子看了一眼滿街目送皇后輦輿離去的眾人,亦沒有停留,只是讓也已經趕到現場的北靜王水溶處理好此間之事,便翻身上馬,親自護送皇后回宮。

……

長樂宮中,皇后屏退左右,看著面容沉俊的二皇子,問:「你可怨母后今日干涉你行事?」

「兒臣絕無此心,母后行事,自有一番考量,兒臣豈會不知。」

皇后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忽然輕嘆道:「你從六歲開始,便養在本宮膝下。本宮無嗣,所以一直將你視若己出。

但是本宮生性懶怠,不善言辭表達,細細想來,你從小到大,本宮對你的關心實在太少。

尤其是這些年你開府別居,你我母子二人之間,除了往常你來給本宮請安,便無幾次真正母子之間的交談,如此想來,卻是母后失職了。」

並不強烈的自責的話語,卻令二皇子瞬間有淚目之感,他猛然跪下,述道:「母后多慮了,母后乃是天底下最好最盡責的母后。

若無母后對兒臣從小的關心呵護,兒臣何以有今日?

母后雖然沒有時刻將兒臣提在身邊教導,但是言傳身教,母后身上一切優秀的品格,都對兒臣有著深刻的影響,並令兒臣始終敬佩。

兒臣到現在,都始終記得,母后每一次對兒臣的深切教誨。」

二皇子自然被觸動內心。

葉皇后雖然不像民間母親那樣對他有著無微不至的照顧,但是從小到大,衣食住行,卻是讓宮人全部給他安排的極好的。

他得了先生的誇讚,葉皇后也會獎勵他,他犯了錯,葉皇后也會批評他,甚至處罰他。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從來沒有在這位並無血親的母后身上,察覺到一絲的冷漠……

這區別於他的父皇。

以前,他曾以為那是因為父皇的嚴厲,是天家也奉行「抱孫不抱子」的教育觀念。

直到後來,他發現,他的父皇對他根本就不是嚴父那樣的嚴厲,而是,對方根本就沒有把他當做過一天的兒子。甚至,當他每一次叫其父皇的時候,他父皇的心中,或許都是滿滿的厭惡與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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