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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精疲力竭的一天。派瑞·梅森和他的秘書狄拉·史翠特完成了採證工作。證人精明狡猾,推三扯四的,他的律師又在一旁提出法律上的反對意見,派瑞·梅森使出渾身解數才終於問出了一些有意義的事實來。

梅森和他的秘書走進莫瑞士·阿爾伯格的餐廳,在餐廳後頭找到一間私秘性的隔簾雅座。狄拉舒一口氣,看看梅森一張粗線條的臉說:「我不知道你怎麼樣,我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濕抹布一樣。」

莫瑞士·阿爾伯格手用力一揮支開服務生,親自招待他的貴客。

「辛苦的一天,梅森先生?」他問道。

「累得像只狗熊一樣。」梅森承認。

「一整天都在法庭里吧,我想?」

梅森搖搖頭。

「是宣誓證言,莫瑞士,」狄拉·史翠特指指她的速記本說。「我作記錄。」

不明白的阿爾伯格含糊地支吾一聲,然後問道:「雞尾酒?」

「兩份雙倍巴卡迪斯,」梅森點叫,「酸一點的。」

莫瑞士吩咐服務生去備雞尾酒。「我有很好的炸雞,」他建議說。「而牛排好得只有天上才有。」

他一根拇指和食指舉向雙唇。

狄拉·史翠特笑出聲來。「你是在跟我們耍派頭嗎,莫瑞士?你那是從什麼地方學來的?」

「牛排?」

「不,手勢。」

餐廳老闆咧嘴一笑。「我看到電影上餐廳里的一個傢伙那樣,」他招供說。「你該看看然後他端上來的垃圾,看一眼就知道是硬得像鞋皮的牛排。」

「那麼那些手勢不必了,」梅森告訴他。「我們要兩客厚牛排,五分熟,多加些洋蔥、馬鈴薯,一些牛油麵包,還有——」他期盼地看看狄拉·史翠特。

狄拉點點頭。

「蒜頭。」梅森說。

「好,」莫瑞士·阿爾伯格說。「馬上來。最好的!」

「軟軟的,多汁的,五分熟。」梅森說。

「最好的。」阿爾伯格再度說,然後退下去,讓綠色帘子退回原位去。

梅森一手把煙盒遞過去給狄拉·史翠特,一手拿著根火柴。他深吸一口,慢慢地吐出煙霧,同時半閉上眼睛。「如果那個老頑固一開始就說實話,而不繞圈子,」他說:「我們十五分鐘之內早就結束了。」

「哦,你終於還是問出他的實話來了。」

「終於,」梅森承認。「就像徒手去抓水銀一樣。一問他個問題,他就猛兜圈子,東拉西扯的,想把話題轉掉。」

狄拉·史翠特笑起來說:「你知道有一個問題你足足問了他十二遍嗎?」

「我沒去數,」梅森說:「不過那是個關鍵問題。我一發問,他就想盡辦法把我引開,閑聊個不停,我等他聊完了,再問他同樣的問題,一字不變。他就又試用新招把我的問題擺脫掉。我聚精會神地點點頭彷彿我全部聽進去了,讓他益發聊得起勁。然後,當他聊完時,我又一字不變地問他同一個問題。」

律師回想地咯咯作笑。

「那正是終於突破他防線的一招,」狄拉·史翠特說。「他的防線被你攻破後,他就成了你的俎上肉了。」

莫瑞士·阿爾伯格端著大高腳杯閃閃發光的粉紅色冰涼雞尾酒回來。

梅森和狄拉·史翠特互碰杯緣,默默地喝了一口。

莫瑞士·阿爾伯格望著他們說:「看看你們用眼睛說話的樣子。」然後聳聳肩。

「梅森先生懶得用他的嗓子說話了,莫瑞士。」狄拉·史翠特有點尷尬地說。

「我想大概對吧,我想律師大概都說話說累了。」莫瑞士·阿爾伯格連忙說,企圖掩飾他那句話涉及別人隱私的事實。

「我們的牛排上爐了吧?」梅森問道。

莫瑞士點點頭。

「不錯吧?」

「最好的!」莫瑞士咧嘴而笑。然後,隨著一個像是默默祝福的手勢,他退出去,帘子落回原處。

梅森和狄拉·史翠特未再受到干擾,直到他們喝完雞尾酒,阿爾伯格端著兩份熱騰騰、噝噝作響的牛排,外帶煎炸洋蔥馬鈴薯,烤得黃澄澄香噴噴的法國麵包,抹著亮閃閃的牛油和碎蒜片,再度出現。

「咖啡?」他問道。

梅森豎起兩根手指頭。

阿爾伯格點點頭,退下去,端著一大壺咖啡,兩副杯碟和奶油、糖回來。

他自顧忙了幾分鐘,加滿玻璃杯里的水,補充足夠的牛油等等,他似乎不太想離開。梅森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秘書。

「我搞不懂,」梅森說。「親自接受我們點菜是很好的待客之道,莫瑞士,但是親自上菜可就是錦上添花了。」

「我有了麻煩,」老闆嘆口氣說。「我想我們每一個人大概都有麻煩。這年頭除了老闆沒有人想工作……算了,不說了,你們是來這裡忘掉麻煩事的,吃吧。」

綠色門帘再度落回原處。

梅森吃完最後一小塊牛排時,阿爾伯格來到門口。

狄拉·史翠特說:「喔——喔,莫瑞士有難題了,老大。」

梅森抬起頭看。

「這可真是瘋了。」阿爾伯格說。

「什麼瘋了?」梅森問道。

「我的這個女服務生——瘋了,完全瘋了。」

狄拉·史翠特望著他,開玩笑地說:「我想是法律上的問題,老大,最好當心點。」

「你說的對極了,是法律問題,」莫瑞士·阿爾伯格大聲說。「像那樣一個女孩你要拿她怎麼辦?」

「像什麼樣?」梅森問道。

「她五天前來上工。今天是月初,所以我打算付她工錢,我這樣告訴她,我支票開好了,她看起來好像真需要錢,然後你們兩位進來不久,她就開溜了。」

「你是什麼意思,開溜了?」梅森問道。

「她從後門走出去,就沒再回來了。」

「也許她的鼻子需要補點粉。」狄拉·史翠特說。

「不會在巷子里補妝,」莫瑞士·阿爾伯格說。「她從後巷門出去,一出門就把圍裙丟掉,然後跑走。你要知道,沒戴帽子,沒穿大衣,而你知道外面天氣是什麼樣子的,冷。」

「也許她沒有大衣。」狄拉·史翠特說。

「當然她有大衣。她留在櫥子里,那曾經是一件很拉風的大衣,現在遭蟲蛀了。」

「遭蟲蛀了?」派瑞·梅森困惑地問道。「哪一種大衣?」

「最好的。」

「哪一種,莫瑞士?」狄拉問道。

「貂皮大衣——最好的那種——遭蟲蛀了。」

「繼續,」梅森說。「說出來吧,莫瑞士。」

「我,」莫瑞士·阿爾伯格說:「我不喜歡。那個女孩,我敢打賭,一定是警方通緝的人。」

「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洗盤工人從巷子窗口看見她。她把圍裙往地上一丟就開始跑。她拚命地跑……這下好了,我有一張要給她的五天工錢支票,一件她的毛皮大衣,還有一餐廳的客人,其中有一些都快氣瘋了。我以為她在幫幾桌客人服務,一切都沒事,後來我聽見鈴聲在響——你聽見鈴聲一直在響個不停吧?」

狄拉·史翠特點點頭。

「那個鈴聲,」阿爾伯格說:「是廚師備好菜要上桌時搖響的。他把這個叫狄克絲的女孩該端上桌的客人點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卻沒見到動靜。我以為她在幫客人服務,她卻跑了。結果怎麼樣?菜冷了,客人生氣了,而這女孩像只羚羊一樣的朝巷子跑走。這是哪門子亂七八糟的事?」

「那你怎麼辦?」梅森問道。

「我要其他的女孩每人多照顧一桌,我自己也忙起來了,」阿爾伯格說。「可是這不是很奇怪嗎?她來做了五天,然後說走就走,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梅森把盤子推到一邊去,他不自禁地露出感興趣的眼神。

「你告訴過她你要付她工錢?」

「我是告訴過她,我半小時之前想把支票給她。她在忙,她說她晚一點再拿。」

「這麼說她並不想離開,」梅森說:「當時不想。」

阿爾伯格聳聳肩。

「因此,」梅森繼續,「她匆匆離開時一定是某人進來嚇著了她。」

「是警方,」阿爾伯格說。「她被通緝,你得保護我。」

「有沒有任何刑警進來?」梅森問道。

「我想是沒有……她只是開溜了。」

梅森說:「我想看看那件大衣,莫瑞士。」

「那件大衣,」莫瑞士說。「那正是令我感到煩惱的。我要拿那件大衣怎麼辦?那些錢——呃,那是她的,她可以隨時來拿。可是那件大衣——如果很值錢呢?誰要負責?我該怎麼辦?」

「找個地方把它收起來,」梅森說。「拿來我們看看。」

阿爾伯格點點頭,再度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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