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所有的一切都照著於揚從劉局的小平房裡出來後,與徐匯中、金行長、縣公安局長況得明在飯桌上商議的計畫來做。周建成的錢電匯出來後,況得明便根據於揚提供的債主名單有選擇地找了兩家最苦情的,讓他們在鬧市區哭訴。由於有況得明指派的警察保護著,劉局的擁躉也沒法拿這兩家人怎麼樣,而且人家說得合情合理,理虧的是劉局,再說劉局不在,群龍無首,自然少了出頭的勇士,一時鬧得全縣上下幾乎人人議論,劉局的威信悄悄給蒙上一層輕灰。這個主意是況得明想出來的,徐匯中贊好,因為他們都知道,劉局的威望不打掉,況得明沒法出胸中這口惡氣,而徐匯中手頭的國資轉讓就無法順利進行。
而錢到金行長銀行後,金行長若無其事地通知劉局取款。但據當時在場的莫律師講,先是由劉局填現金支票取出十四萬還了並未到場的徐匯中的借款,隨後金行長面無表情地宣布其他一百五十萬銀行收回,抵消劉局公司去年開始一直未還的貸款。莫律師說他就看著劉局的眼睛艱難地轉了一圈後,悶哼一聲後轟然倒地。但是於揚知道,那時候的劉局一定是明白了一件事:中圈套了。
於揚、徐匯中、金行長和況得明都各得其所。於揚如願以償得到公司的土地和房產;徐匯中連本帶利收回所有借款,又終於甩掉國資改革最後一個包袱,政績斐然;況得明終於出了積鬱在心頭幾年的惡氣;金行長則是終於完成他對分行領導立下的軍令狀,雖然只收回本,沒收回利,但已經是很不錯了,提升在望。便是連況得明請來的兩個苦主道具也從拍賣劉局房產中分得好處。只有劉局一人中風癱瘓,口不能言,手不能動,離植物人只差一步之遙。她丈夫想著氣不過的時候就是一頓拳腳,她兒子看不過眼,最後把她接去北京。
劉局的這個結局雖然不是於揚所願意看到的,但是這對於於揚來說,不得不冷酷地承認,實在是最好的結局。再不用提心弔膽擔心劉局心思反覆,從中作梗。劉局,已成為歷史。
幫周建成辦完產權移交,也一帶兩便做好自己新公司的工商註冊後,於揚帶著徐匯中的囑託回家:希望你儘快恢複生產,只要你今年能為我鎮GDP添上一筆數字,那就是給我長臉,我記你情。徐匯中熱衷政績,他能這麼說,也因為已經把於揚當作了朋友。這一場鬥法下來,大家似乎有了戰友一般的情義。而金行長也感激於揚的自覺仗義,答應只要於揚的公司運轉起來,流動資金貸款不是問題。這句話是於揚這時候開始最想聽到的了。
目前擺在面前的問題只有一個了,那就是如何說服周建成答應出租那些土地上的設備。換作別人,周建成只要價格合適,自然是會願意的,出租設備是他的本意。但是一旦知道於揚一帶兩便背著他取下公司的地產,利用這場變故,悄悄獲得了最大的好處的話,他定然不會甘心。除了不甘心利益被別人取走外,最大的不甘心恐怕是因為知道被於揚愚弄了。人爭一口氣,樹爭一張皮,不知周建成的反應會多大。於揚本就沒做過太輕易得手的打算,是以早在心中有了一整套準備。
周建成特意為此役大勝開了慶功宴,於揚、莫律師、律師助手,都是慶功宴上的座上賓,曹玉笙也在座,其他都是公司有頭有臉的部門經理。宴開兩桌,都是認識的,所以觥籌交錯,熱鬧非凡。周建成這回全數追回欠款,又大大撿了個劉局那裡的便宜,他自己心裡最清楚,最大功臣是於揚,所以安排於揚坐在自己身邊,連敬了三杯酒。於揚心裡知道明天攤牌時候周建成將視她為寇讎,但是現在還是得逢場作戲的,還是要給足面子的,所以勉強喝了幾口。酒桌上最開不得喝酒的先例,只要喝了一口,第二口第三口就再推不掉,酒足飯飽,於揚拒絕接送,晃晃悠悠自己回家。
天上的月亮還是那個看了三十年的月亮,照在人臉上還是慘白慘白的,就像於揚最後看見的劉局人事不知躺在病床上的臉,沒有一點生氣。成王敗寇,自古亦然。而她於揚是重新站起來了。後面的路還很長,要怎麼走,端看自己了。劉局算是前車之鑒吧。
大概是喝了酒,管不住馳騁的思維,於揚總是忍不住想到劉局。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現在劉局總是侵佔她的大腦,是不是鬼敲門呢?說來也是對她太狠了一點。但不狠的話,自己又得吃虧,真是兩難。
說起來才知,劉局也算是一個特殊時代的產物,當年她是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時候的全縣聞名的鐵姑娘,下地插秧割稻,速度強度一點不比男人差,進鎮磚廠挑磚坯永遠不知道累,一雙大腳走路一陣風。而且她還非常好學,業餘時間讀《毛選》,背毛澤東詩詞,是鎮上宣傳隊的風雲人物,雖然她還年輕,但是鎮上沒有不認識她的人。所以機會降臨的時候,她被保送進中專讀書。
中專畢業分配回來,當時鎮上流傳說劉局現在是幹部梯隊里的尖子,開始脫離群眾隊伍了,於是劉局迅速用行動表明了她的立場:她嫁給了三代貧農,至今家徒四壁的不起眼的小夥子,也就是現在的丈夫。這一舉動被鎮里樹為幹部聯繫群眾的典範,劉局的婚姻被上升到政治高度。所以後來雖然知道這個丈夫一無可取,還耍蠻打人,但劉局都是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既不敢告訴別人,更別提離婚。她好強地一直試圖把自己的婚姻作為一種典範來維持著,所以她的丈夫就更肆無忌憚。其實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麼多年下來,誰不知道她家的事啊。
粉碎「四人幫」後,劉局的條件符合年輕、有知識、又是婦女幹部這幾條硬檔子,所以很快就連升三級,成為縣裡最年輕的局長。那時她可是個大紅人、大名人啊,走路虎虎生風,說話分量十足,可能她的假大虛空就是在那時候形成的吧。她那麼完備的、那麼有潛力的公司能給她折騰到資不抵債,也算是她本事。如今是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之於揚了。於揚仰天微笑。
走到自家小區門口的時候才止步回身,後面亦步亦趨的腳步聲果然是陳星的,幾天不見,陳星瘦了一點,但依然結實。早在酒店吃飯時候於揚就看見陳星了,知道他是從公司跟過來的,但一直裝作沒看見他。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在前頭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於揚雖然喝得有點多,雖然感謝他默默護送,但還是知道管住自己的嘴,看了陳星一會兒,什麼都沒說,轉身進了大門。陳星也沒跟上,但是看見他在小區外面站了很久。
搭不到一起的人何必勉強湊在一起呢?劉局夫婦就是最好的範例。話不投機半句多,最後還是動手。於揚自問比劉局身手還差一點,哪裡會是強健的陳星的對手,還是早了早好。
第二天白天的上班,於揚自己心裡將之作為最後一天打工,做得一點不曾偷懶,非常積極主動。以前做總經理秘書時候的工作自然是不用管了,但是與劉局的這場官司得告一段落。於揚於是趴在桌子上寫了一上午的報告,將其中的前後都交代清楚,並附上相關資料的複印件,以備查。下午,於揚照著范凱的指點,把自己在公司里用著的電腦打開,讓范凱進入清洗。在公司的時候別人未必會在意,但走後有人恍然大悟秋後算賬的話,自己不打掃乾淨戰場,豈不是留下把柄給人?
做完這些,於揚開始清理桌子,有的可以拿走,而大多數的東西則是背後貼上小紙條,這個給小王,那個給小洪,即使小蔡也沒落下,一起歸到一個抽屜里放著,他們總有人最後來收拾這些。隨後便拿著收拾好的資料敲周建成的門。周建成真是一個難得勤快的老闆,天天都在,但這對曹玉笙來說反而不是好事。
「周總,這些是這回與劉局官司的總結報告和相關資料。放你這兒還是歸檔?」
周建成想了想,道:「這些就不歸檔了吧。」於揚想著他也一定是這句話。因為看周建成的表現,他似乎覺得曹玉笙的工作資料需要歸檔,而他自己的則是他自己知道就是,不想分享給大眾。
「周總不知什麼時候有空,想請周總出門喝杯咖啡,然後把以前周總交代我做的事情也結束一下。」
周建成聞言有點驚訝,道:「小於,雖然我一時沒有給你委派工作,但我賞識你的能力,正給你找位置呢,怎麼說得像是要辭職走路一樣?這樣吧,我現在就有空,你有什麼想法就這兒說一下。」
於揚也知道自己這話周建成聽了確實會覺得唐突,甚至往男女關係上想都難說,只得微笑著解釋道:「周總還記不記得春節前一起去劉局那兒的飛機上交代我做的事情?這事我覺得這兒不大方便談,最好找個離公司遠遠的地方才好。」
周建成需得好好想了一下才想起是怎麼回事,這陣子忙著劉局那兒的事,曹玉笙那頭的不急,自然就放一放再說了。他一想到這個就立刻臉色肅然,起身就道:「你也收拾一下,我們樓下停車場見。」
於揚是早就收拾停當了,回去自己位置提了大包就走,但是尚在等電梯下來的時候,周建成也沖了出來,可見他急不可耐。見了於揚就問:「問題有多嚴重?」
於揚看看左右沒認識的人,這才道:「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