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午吃飯,徐匯中真有面子,居然縣裡公檢法除了檢沒來,法院院長與公安局長都來了,交談下來才知,原來徐匯中以前是某主要領導的秘書,剛剛放地方上自己做,所以路數粗得很。其他人看見他就如看見他以前的領導,都要賣他幾分面子。

於揚特意穿得比較洋氣,但還是職業裝。看得出與法院院長大致描述案子情況的時候,公安局長況得明非常仔細在聽。等於揚說完,公安局長大聲嘀咕了句:「怎麼又是她?」這話明顯是想讓別人聽見。

於揚看了徐匯中一眼,見他沖著她微微一笑,立刻明白這個局長是徐匯中的特意安排,因為誰都知道他小舅子以前被關狗籠里的事,明眼人都心裡清楚,雖然局長大人賠禮道歉了,但是心裡可是記上了仇,這劉局是明擺著不給他面子,打狗不看主人。於揚當作不知道。落落大方地道:「同劉局合作幾年了,我們也沒想到今天不得不走到這一步,說實話,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大家都說異地官司難打,不過看見兩位領導,我們早放了一百個心。相信會得到圓滿結局的。」

況得明道:「不用這麼費周折,這事明顯已經是經濟犯罪了嘛,屬於惡意拖欠。你不如來局裡經偵科報個案,我給你主持公道。」

徐匯中見於揚為難,忙道:「況局就是爽氣,疾惡如仇。但是他們做生意的在商言商,還是希望先把損失減少到最低才好。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不過劉局可不止欠下這一筆,還有不少呢,到時有得你收拾的。」

法院院長道:「看著辦吧,也可以民事刑事一起訴,看你們自己意願了。」

況得明問於揚:「你知道還有幾個欠賬單位?或者個人?看看還欠多少。」

於揚心想,你現在就動手,不是壞我好事嗎?便道:「況局電話反正我知道了,回去我叫他們細細查一下,把具體數目和單位或人報給您。不過還得說一聲,況局長真是疾惡如仇啊,好生敬服。」說完便與況得明碰了一杯,自己先一干而盡。求人的時候不得不老老實實喝酒。

況得明聽著滿意,也就喝了。

徐匯中插話道:「小於是我親戚,今天兩位領導這麼給我面子,幫我大忙,真是沒話說。我也與領導干一杯。」說完滿滿一杯紅酒敬上。

法院院長當即道:「小徐,你怎麼一家人說兩家話了呢?你我還講這些。不過酒還是照喝,但不是因為幫忙就要敲你喝酒,你也難得和我們兄弟吃飯,我們一醉方休。老況酒量最好,我們今天就來個三英戰呂布,看老況趴不趴下。」

來之前,徐匯中已經說和法院院長說過此事,當然是一口答應。不過過場還要走一走,這個於揚也是明白的,否則在她這個外人面前不好看。於揚知道自己此刻只要表現得爽快義氣就行了,事情都交給徐匯中去與院長切磋。

這個況得明的酒量還真是好,先是紅酒不過癮,後來喊著假斯文幹什麼,來白的,於是上了四十幾度的,一頓飯吃下來,法院院長與況得明拼得最凶,最後全撂倒,成了難兄難弟,好在他們有司機跟來,拉了就走。徐匯中等他們走後,看看於揚,道:「原來你酒量這麼好。」他舌頭有點大,但是看得出沒醉透。

於揚也是喝得興奮,再說還要與徐匯中商量事,便一拍桌子起身道:「走,找個地方繼續去。」

徐匯中看看手錶,道:「這時候還哪裡有飯店開著門,酒吧都還沒開,要不去茶館。」

於揚道:「我倒是有個主意,旁邊有個超市,對面有家公園,今天天氣不錯,不如坐公園裡喝啤酒。」

徐匯中一聽拍手叫好,抓起包就走,於揚拿了發票跟上。到超市拎一打拉罐喜力,鬥志昂揚地殺向公園。找地方坐下,於揚一點不客氣地你六罐我六罐,自己先拉開一罐:「舒服,白酒喝得胃難受。」

徐匯中看著於揚直笑:「還以為你跟個玻璃人似的,沒想到和土匪婆一個德性。」

於揚笑道:「為革命,甘願拋頭顱灑狗血。徐鎮長,原來你是那麼有來頭,今天才知道,失敬失敬。」

徐匯中又是大笑,道:「有來頭有什麼用,我的老領導太認真,不喜歡特殊化,所以我才被安排到鎮長位置,還是代鎮長,說是要到基層鍛煉過才行。唉,你說我這官當的,好不容易省下十幾萬錢,還被劉局坑了,我可是指著這錢每月的利息給老娘治病呢。我媳婦都埋怨我不會抓錢,但是我怎麼抓,才好不容易動動高利息的腦筋,就給陷進去了。看來我和錢沒緣。」

於揚道:「說實話,那天你在金行長辦公室里說出這個數目來的時候,我還真是吃驚。不過看你那麼急的樣子,看得出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錢。徐鎮長,你母親治病要多少,我先墊上,反正我這兒不是很緊。」說完,見左右無人,就拿出一個信封遞過去。

不想卻被徐匯中一把推回來,「你請客吃飯我會到,像今天一樣送個小禮物,我也不會拒絕,紅包就算了,我還沒那膽,我才32歲,我要前途。再說,這麼久電話打下來,我知道你也是個性情中人,何必搞得這麼俗氣的,收回去吧,否則兄弟沒得做。」

於揚非常吃驚,把錢收回包里,才道:「金行長也說他最看重前途。」

徐匯中笑笑:「前途,你知道前途意味著什麼?這個我在老領導身邊看多了,前途是個好東西。」

於揚非常認同,與他撞了下罐子,道:「其實你這路子還是走對了的,跟在領導身邊,在辦公室里做,上面都是比你大的官,想做出什麼業績來顯示自己的能力都不可能,辛苦是你的,功勞是領導的。現在到地方上轉一轉,成績單上就有明明白白一目了然的數據了,還不是曲線救國?」

徐匯中道:「呀,我說你這奸商怎麼懂官場的那一套了?說得頭頭是道啊。我剛開始時候也是想不通,後來老領導與我一說我才知道,感情要我拿政績出來他才肯名正言順地提拔我啊。這好辦,劉局這件事就是老大難問題,這件事解決掉,我可以上報一個成功解決國有資產轉制遺留問題。」

於揚此刻啤酒下去,人也很狂,笑道:「徐兄有所不知,這個奸商是天下最會察言觀色的人種。」

徐匯中聽了也笑得很開心,道:「小於你有所不知,這個官僚也是天下最擅長察言觀色的人種,今兒我們倒是要較量較量,看誰的段數要高一點。」

於揚仰天而笑:「先人板板,我打小就已經知道一條公理,那就是『民不與官斗』。可別把奸商們的輝煌經歷折墮在我手裡才好,不幹。」

徐匯中問:「好歹我也是學中文出身的,你這『先人板板』是什麼意思?」

於揚得意而笑:「你這中文是白讀了,『先人板板』是祖宗大人在上的意思。不懂了吧?」

徐匯中也是哈哈仰天大笑,道:「你這人看著倒是洋腔洋調,像是個見過世面的,不想說話行事還是抱著南方小村落的陳規陋習,一點不開化。現在連香港人的普通話都在日新月異了,你卻還是抱著小村土話不放,保守得很啊。」

於揚被他一口氣噎住,酒後的腦袋一時不好使,便拿眼睛斜斜白了一眼,卻見徐匯中得意洋洋地笑著灌酒,放下鋁罐還瀟洒地朝下一揮,意思是裡面沒了,隨後雙指使力,鋁罐尖叫一聲吃癟。於揚忽然覺得徐匯中這是在拿這鋁罐說事兒,譏諷她於揚此刻也沒話說了,只有吃癟。於揚心頭倒是有幾句尖酸刻薄的,但是再醉也知道對方的身份,現在還不是放肆可以亂開玩笑的交情,只得道:「媽媽的,我早說過『民不與官斗』,不甩你。」

徐匯中「咯咯」地笑,人這一喝醉酒,平時不見的樣子都冒出來了,倒是親切可愛。他下手快,六罐啤酒一會兒就完,於揚還有一半,見此他毫不猶豫就伸手過來搶,嘴裡還叨嘮著:「『民不與官斗』,所以你這一罐就給我吧,我好心幫你消滅。」

於揚扔給他一罐,懶得與他爭。抬頭看天,見灰濛濛的一片,地上也是灰濛濛的,樹都還沒抽芽,只有柳樹稍有綠意。

徐匯中忽然道:「你的錢準備好了沒有?」

想到來前於士傑的承諾,於揚心裡非常有底氣地道:「有的,都準備下了。還有,我本來不是說只吃帶設備廠房的那塊嘛?這會兒還是全拿下吧,我想來想去覺得不能因為我貪方便給你添麻煩。你說得對,劉局的這塊地是你鎮里國有資產轉讓最後一條尾巴,要割乾脆割得痛快一點,大家都方便。」

徐匯中聽了點頭道:「你吃下整塊的,我工作也方便點,否則總是不理直氣壯。既然這樣,廠房已經折舊得差不多了,就免了你的錢吧,就只算地塊的,不要跟我講價,已經最低了,否則我沒法向上交代。土地轉讓是最敏感的。」

於揚點頭道:「徐兄的處理是不會錯的,不過徐兄,你下手也太快了點吧?不怕我出爾反爾?」

徐匯中笑道:「你什麼時候看見孫猴子在如來佛的掌心裡變出花樣來過?」

於揚也笑道:「也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地盤。咱敬土地爺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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