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整個辦公室空蕩蕩的,只剩下我一個人。剛剛把人都打發走了,這些原來跟著我屁股後叫老闆的人,原來看見我在辦公室他們也不敢回家只好加班的人,拿了我三年工資相處了三年的人,今天走的時候一點留戀都沒有。是,憑什麼叫他們對一個結業的公司留戀,這兒只是我的公司,法人代表是我,我留戀就可以了,他們拿我錢財,為我工作。如今我沒工作給他們了,他們當然得快走,他們要急著找下一份工作呢。可是我還是寒心,我真希望他們迴轉來叫我一起吃飯,算是大家結識一場,哪怕用我一分不差地發完遣散費後手頭剩餘的最後1000塊錢請客我都願意。可是沒人回頭,我也不敢叫回他們,此時,我算什麼呢?一個事業做到頭的衰人,害他們失業的元兇,我自己都沒臉面對自己。我下一步該怎麼辦?但是怎麼辦都得先到工商稅務那裡把公司註銷了,真不知註銷公司需要什麼費用,我手頭只有這1000塊了,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用,真是錢到用時方恨少啊。」

於揚在手提電腦上寫下今天的日記,順便打了張招租啟事。把招租啟事貼到樓下的公告欄上的時候,於揚默默地在心裡念叨:千萬千萬,立刻有人需要租房看中我的房子,我需要錢,我急需錢。

迴轉身的時候,才注意到,一樓的門廳里站滿了人,看上去都是衣著光鮮,在這兒大樓里出入的白領。對了,現在是下班時間,外面那麼大雨,如果衝出去,弄不好就毀了一身只能幹洗的衣服,和腳上各色名牌的鞋子。只聽得有人叫了聲:「於姐。」

於揚看去,是方誌軍。方誌軍退伍複員不想回湖南的老家,在本市留了下來。於揚公司新開的時候運送辦公傢具的人正是在傢具市場做搬運工的他。於揚看他手腳穩當,做事細心周到,想到公司需要一個打雜的,就把他留了下來,這一留就到現在,方誌軍算是公司的元老了。他勤快細緻,雖然是高中文憑,但是到最後做得一點不比那些大學畢業的差,事情交到他手裡就可以叫人放心。

因為國家政策變化,於揚的公司開不下去,連帶方誌軍雖然在業內有口碑,但是也無處存身,他與其他人不同,沒有熟人用他的話,憑他的文憑是無法在人才市場謀到好位置的。於揚對他心裡有內疚,這三年多來,方誌軍可謂是忠誠無比,但是她沒法給他好的歸宿。她輕聲問道:「小方,房子租出去前,你還是住辦公室里吧。你的工作落實得怎麼樣了?」

方誌軍一向沒什麼表情的黑臉這次還是看得出一點恍惚,他低聲道:「我與一個戰友說了,正好他租的房子夠大,我可以搬進去。工作只有慢慢找了,只可惜又要從頭熟悉起。前兒有個禮品公司叫我去做推銷,我想我有的是力氣和時間,做這個也不錯的。」

於揚點點頭,無力地道:「小方,以後我們還是朋友。我的手機不會變,你有什麼事找我。你的呢?」以前方誌軍的手機費都是打在業務費里,但是現在不同,沒了收入的他不知道還會不會維持手機的開銷。

方誌軍卻道:「當然不會換,朋友們都不認識我,但是認這個號呢。於姐把辦公室租出去的話招呼我一聲,有什麼要搬的我來。」

於揚聽了,心裡非常欣慰,人走茶不涼,也就方誌軍這樣的人了。她忽然有了請他一起吃散夥飯的衝動,但是想了想又忍了回去,算了,人家正為房子工作著急,哪有心思坐下來吃飯。三年多交情,即使不吃飯,不管如何也是有點分量的吧。她問道:「還不走?」

方誌軍道:「外面雨太大了,等小一些我再走,昨天把雨衣忘戰友家裡了。小錢他們也等著,不過他們是等計程車,下班時候車子特別緊俏。」

於揚看看,果然小錢他們也在,只是他們等得較靠外面,偶爾來一輛空車,大家都搶上去,已經有人自發地在找順路同車的人了。他們都已經等了那麼久還沒走,可見計程車真的很緊張,以前自己車子還沒抵掉的時候,於揚即使還有事也會送他們回家的,本市不大,繞一圈也就半小時多點,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但是現在,想到包里僅有的1000塊錢,這些將是辦公室未出租前的生活費,於揚都不敢想「打的」二字,反正夏天,即使淋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直達居住小區的公交車就在不遠處,還是跑過去乘公交吧。於揚與方誌軍道別,走過小錢他們旁邊與他們招呼的時候心裡有點彆扭,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維持原來的消費水平,看見她這個以前的老闆坐公交車他們不知道會怎麼想。但是形勢逼人,於揚現在充不起這門面,也不用別人眼光怎麼變化,她自己先沒底氣,快步走進大雨里。

不過於揚好歹沒跑起來。夏日的雨不涼,只要有勇氣走進雨里一步,就不會反悔地一直走下去。雨中的空氣似乎非常清新,沒有辦公室的壓抑和門廳里的渾濁,快走幾步後,於揚反而不急了,夏天的衣服一淋就濕透,走快走慢一回事,況且候車亭等車的人也是里三層外三層,快去慢去一樣得淋在雨里等。於揚不習慣與陌生人親密無間地擠在一起。直到公共汽車過來,於揚才走快幾步上車。

雨天大家可能都放棄騎車走路,不約而同地坐車,所以公交車特別擁擠。雖然大家都濕,但是濕的程度不同,像於揚這種濕透的人,誰見了都避開三分,於揚都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怎的。車子上橋、轉彎、剎車、起動,每一次動作,都叫車裡站著的人搖晃再三,不過不要緊,前後都有人,想摔還不是件容易事。但是慢著,怎麼每次轉彎的時候都有個熱烘烘的身體貼上來?於揚雖然久不坐公交,但也知車上有渾水摸魚的人,定睛一看,見一個小個子半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後,一臉猥瑣地看著她。於揚不由看了看自己,果然,濕透的短袖貼在身上,很不雅觀。但是不雅觀也不能由得別人輕薄,於揚雖然生氣,但是挪開身子,離那男人遠一點,這下,身邊站的是個高大的年輕人。

但是我退敵進,過沒多久,於揚又感覺那暖烘烘的身子貼了上來,而且在車一剎住時,手也伸了過來。於揚今天本就憋悶,此時見這等猥瑣男子都欺負上頭來,心裡窩火,面上不動聲色,卻是腳跟一抬,高跟鞋狠狠踩了下去。於揚雖然從不穿太尖的高跟,但是這種跟也夠那雙穿著拖鞋的臭腳吃足苦頭了。於揚在那男子吃痛驚叫出聲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轉了下腳跟,這才閃身鑽走。那男子醒悟過來時,自然追上想找於揚晦氣,但是卻被那個高大的青年男子攔下,一拳打在猥瑣男子下巴上。這種猥瑣男子其實是心中最沒底氣的,見有男人為於揚出頭,早縮了回去,汽車一到站就跳下逃開。

過一站那個青年男子下車的時候,於揚看見他回頭沖她讚賞地豎了豎拇指,不知怎的,於揚心中有點快樂的感覺冒上來。最近多事之秋,人特別敏感,情緒波動得厲害,但是快樂卻是那麼少,沒想到陌生大男孩的讚賞卻叫於揚忘記了猥瑣男子的騷擾。

於揚的房子在七樓,以前買的時候貪其有個附贈的閣樓,住下後才實實在在感受到七樓樓高的威力,一般進門後若無重大事情,啥都不可能把她從那九曲十八彎的樓梯頂上拉下來。而且加了閣樓的房子大得似有回聲,所以裝修完畢,一個人遊魂似的在近200平方的房子里寂寞若干天后,終於請了個保姆。於揚其實只需要添點人氣,所以也不在乎小保姆什麼都不會,只會拿著大拖把奮勇擦地。她幾乎是手把手地教會了這個姑娘使用這機那機,也把個粗手大腳的山姑調教得水靈可人。

終於爬完七層樓梯,於揚覺得渾身蒸騰的熱氣都可以把濕透的衣服烘乾。掏出鑰匙打開門,於揚心中隱隱感覺異常。以前寂寞了一天的小保姆玲兒聽見她的腳步聲都會出來開門,今天這是怎麼了?進了玄關都看不見她的人?

於揚心裡有了不良的預感,最近晦氣事情接踵而至,由不得她不往壞處想。提著心換鞋進去,果然見玲兒大咧咧地坐在單人布沙發上,腳前面放著個碩大的旅行包,包是新的,與她以前進門時候拎的一個破雙肩包相比已是雲泥之別。看見於揚,玲兒還是站了起來。而於揚心裡反而有種塵埃落地的輕鬆,要走就走吧,以後再寂寞也得挨著,人氣是要靠錢堆出來的,現在手頭僅有的1000塊錢養自己都不夠,還怎麼養個保姆。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略為沮喪地道:「走的時候把鑰匙留下。」便進主卧室的浴室沖澡。

用的是微微發燙的熱水,撥開浴室濃重的水霧出來,只覺渾身乾爽舒適,心情也為之一振。但是走到外面,卻見玲兒還在,站在那兒欲言又止的樣子。於揚勉強勾出一點笑意,是呀,和玲兒較什麼意氣。「你坐一會兒,現在外面雨大,不過夏天的雨說過就過的,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

玲兒卻是不坐,囁嚅了半天,忽然說:「於姐,我給你做了也有一年了,今天離開,其實我也是很不捨得的,但是我要和他結婚去了。還有,你應該付給我解除合同補償費的,應該有一個月工資那麼多。」

於揚聽了心裡一驚,雖然知道這個補償費,而且她今天已經如數付給了公司里的員工,但是這個名詞從玲兒嘴裡出來,還是叫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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