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我可以無比自豪地說,為了在周五晚上穿上這條紅裙子,我並沒有把自己灌醉。我極為理智地給自己塗上閃閃發亮的唇膏,吹了頭髮——關於圓梳子是這樣,反正梳完之後人們也看不到用的是哪一種——最後穿上那雙漂亮的蝴蝶涼鞋。我極為理智地聽著查莉和烏爾里希對我的讚美之聲,極為理智地關上房門,然後極為理智地前往來剋星頓-五年華大酒店。來到這裡之後我馬上意識到我真不應該如此勇敢,還真有必要事先灌自己兩杯伏特加。

「快看,海因里希,那個是歌莉,」我剛走到門廳,還來不及用那個異常大的噴泉做掩護,我的老姨媽艾爾思貝特就已經叫起來了,「就是那個打碎家族邁森瓷器並且幾周前試圖自殺的歌莉。」

不說也知道,目光掃向我的不只是老姨父海因里希。「可不能這麼說,老姨媽艾爾思貝特,」我說,「況且已經過去很久了。」

「我不是你的老姨媽艾爾思貝特,而是老姨媽阿戴爾海特,」老姨媽艾爾思貝特,或者就算是老姨媽阿戴爾海特說。我早就說過她們長得都一樣。「你看起來很漂亮,親愛的孩子,你有沒有變得豐滿一些?」

「沒有。」我說。

「這衣服和你很相配。」老姨父海因里希說。他咂著舌並且用手捏了一下我的腰部。

「你真的寫一些被擺放在商店櫃檯下面出售的色情小冊子?」老姨媽阿戴爾海特問。

「它們沒有放在商店櫃檯下面出售,」我嘆道,「而是在每個報刊亭都有售。超市裡也有。它們不是色情讀物。」

「哦,是啊,時代不同了,」老姨媽阿戴爾海特說,「現在這些下流的東西確實到處可見,還賣給低齡人。你總讓我多多少少想起我年輕時候的妹妹胡爾達。她也喜歡胡鬧。你知道嗎,她曾經是跳脫衣舞的?她的乳頭上都是流蘇,真不知道怎麼能固定得住。要不就是用了雙面膠?」

「這我可是一點都不信。」我說。

「我也不信,」老姨媽阿戴爾海特贊同地說,「那肯定是用的別的方法。」

「我是說,我不相信老姨媽胡爾達曾經是跳脫衣舞的。」我說。

「也有可能是我在某個電影上看到的,」老姨媽阿戴爾海特挽住我的手臂坦白地說,「在我這個年紀,要想把記憶里的每一件事情都記清楚是很難的。呵,我真高興。這種正式的慶典越來越少見了,現在人們寧願在自己家的客廳里慶祝。然而在一個如此豪華的賓館裡舉行當然要鄭重得多了。能見到所有的人,真是太好了。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你姐姐露露的男朋友了。大家談到的都是他的優點。我聽說你表妹弗朗西絲卡到底還是沒和那個理髮師結婚。謝天謝地,他的髮型糟糕極了,不是嗎,海因里希?活像一隻臭鼬。」

「弗朗西絲卡又是單身了?」我不禁暗自慶幸起來。也許今天晚上我還真不是唯一一個沒有男伴的人。我朝門廳四處望望,不知是否能在某處看到米亞。她是這裡接待處的主管,我隱約地有一種預感,我會撞見她。但是我沒有發現她的影子。希望她今天不上班。

「這個明鏡廳太華美了,」老姨媽阿戴爾海特說,當我們邁上寬寬的大理石台階向宴席走去時,她依然挽著我的手臂,「但是旁邊那個水晶廳要漂亮得多,可惜它已經被人預訂了。可憐的阿麗克薩想盡辦法與之掉換,但對方一定非常固執。他們慶祝的不過是七十歲生日而已,甚至都不用跳舞。」

「什麼?還要跳舞嗎?」

「當然了,我的孩子。維也納華爾茲,和當年的婚禮一樣。就是你打碎瓷器的那次。那可是一聲巨響,你還記得嗎,海因里希?確實沒有幾個完好無損的了。只剩下一個牛奶罐,我想知道它現在在哪裡。還有,胡爾達根本就不來,她提前飛去撒丁島了,和一個能做她孫子的男人。」

「我還以為那是他的護理呢。」老姨父海因里希說。

「胡鬧。」老姨媽阿戴爾海特說。

台階還沒有走過一半,我就看見母親身著一套丁香色的套裝站在明鏡廳的門旁,和她在一起的還有我的父親以及露露和帕特里克。露露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除了顏色以外簡直和我那套米色的毫無二致。

我突然間喪失了勇氣,鬆開老姨媽阿戴爾海特說:「哦,我忘了點東西,你先上去吧。」

老姨媽阿戴爾海特緊緊抱住欄杆。「嚯,她這風風火火地要到哪裡去?」

「她也許正好冒出來關於她色情小說的一個很不錯的構思。」老姨父海因里希說。

我匆匆忙忙又走下台階。我這是瘋了嗎?如果我現在趕快回家換上那套西服,還正好可以在老姨父弗來德講話之前趕上自助餐盛宴。那樣我就能在剩下的時間裡安然坐在一個角落,不受干擾地喝個大醉。

走到第二級階梯時我踉踉蹌蹌地撞在一個獃獃注視著我的人身上,竟是阿德里安。

「您怎麼會在這裡?」我問。

我也獃獃地注視著他,至少像他注視我那樣。他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他平時顯得稍微有些亂的、酷似八十年代皮爾斯·布魯斯南的深色鬈髮應該被分向兩邊梳理過。其中一邊向外翹起,另一邊則向內彎曲。

「啊,不會吧!」我說,「請不要告訴我您是我表妹弗朗西絲卡的新男友!這可大大超出了我的承受力!」

「這個我可以百分之百地予以否定,」阿德里安說,「我根本不認識您的弗朗西絲卡表妹。而您是不是和表兄馬丁一起來的?高大、修長,智商一百八,略微有些謝頂的那個?」

我搖搖頭。「可惜不是。」我說。

「謝天謝地,」阿德里安說,「馬丁的女友們一向是精瘦、戴眼鏡、短髮的那種,她們看起來一副好像連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樣子。這雖然比一個人來要好,但是我個人對這些戴眼鏡的總有些悲憫,就算她們書架上放著博士文憑和聯邦十字勳章,因為她們為了科研而使自己的個體淹沒。」

「您也是來參加一個家庭慶典的?」

「是的,」阿德里安說,「在水晶廳。」

「哦,慶祝七十大壽。」我說。

「正是,」阿德里安說,「我父親的。」

「我們在旁邊的明鏡廳慶祝姨媽阿麗克薩的銀婚,」我說,「還請了一個弦樂隊。」

「我們請了無伴奏樂隊和一個魔術師。」

「為此我們定做了五層的婚禮蛋糕,」我說,「用的是銀質的罩子。」

「我叔叔要朗誦一首三百個詩節的長詩。」阿德里安說。

「我們朗誦自己創作的詩,還要以『聽,外面進來那個是誰』的旋律進行歌唱。」我說。

「我的母親將為我父親和她三個優秀的兒子致一個頌詞,她會把尼古勞斯捧到天上,為阿爾班的成就喜極而泣,最後,她會嘆息一聲說,不要忘了我們最小的兒子格利高,他又沒能把自己的領帶打端正,然後眾人都將大笑。」

「我的姨媽和姨父要跳華爾茲,其他人都必須跟著一起跳,」我說,「我猜我又是參加宴會的人中唯一一個單身女性,而唯一一個單身男性是老姨父奧古斯特,他馬上就九十三歲了。跳舞的時候我得抓住他的尿袋子。」

「好吧,您贏了。」阿德里安笑了。

「您的領帶確實打得不對。」我說。

「我知道,」阿德里安說,「我查過黃頁,可是裡面沒有幫人打領帶的應急服務。」

「我可以幫您。」我說。

「您怎麼會打領帶?」阿德里安好奇地問。

「哦,是我母親教給我們的,」我說,「她覺得一個正派得體的女孩子應該會做這些。」我小心地在他頸部鬆開領帶的結,又打了一個光滑的,「我們可以拿父親練習。每天早上他的領帶都會被打四次。為此他要早起一刻鐘。但到底還是派上用場了。您看到了嗎?多漂亮的一個結。」

阿德里安鼓起勇氣說:「啊,您是一個天使。真的!我敢打賭,現在我母親根本不知道她應該如何在頌詞里對我進行評價。」

「呵,她肯定會找到另外一些合適的東西來表述,」我說,「如果我是您母親的話,我會就您的髮型來一番評述。」

「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看起來好像是——梳理過的樣子。」我說。

「哦,我母親喜歡這個樣子。」阿德里安說。

「您確定嗎?」

「我們之間難道不是早就以『你』相稱了嗎?」他問道。

「提露麗?是你嗎?」有人在我身後的台階上叫道。

「啊,壞了!」我說,不用回頭都知道,「是我母親。」

「穿紫色衣服的那位?」

「丁香色的。」我說。

「薰衣草色。」母親糾正道。她站在我身邊,一股濃郁的驛馬車香水的氣味撲面而來。「我們可以鬆一口氣了,孩子!你的表妹黛安娜一個人來了,雖然瑪麗·露易絲說那個證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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