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母親中午才允許我離開,等她所有的姐姐、橋牌友和姨媽、姑媽都打過來電話為止。據我所知,我並沒有給其中任何一個寫過信,這是要做什麼?是的,我得向所有人道歉。

儘管我的母親在這段時間有三次從我身邊經過,比如上廁所,但是她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也不再和我說話,只是時不時地隔著門嘰嘰咕咕地給我一些指示。我也沒有得到水和食物。

放學後我的姐姐露露打來電話。「呵,你在家裡做什麼?我還以為媽媽不讓你再踏進這個門檻了。」

「可惜,還讓。」我說。

「既然是你接的電話,我正好有話說:第一,很好,你還活著;第二,你對帕特里克的懷疑,被證明是錯的。」

「那就好。」我說。

「是,」露露說,「帕特里克和你提到的那個傢伙——」

「棒槌硬噹噹31。」

「對,那個變態狂,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人。」

「只有長相一模一樣,」我說,「也許他們是占星學意義上的雙子,這種情況應該是有的。」

「胡說,是你把那些特性強加給帕特里克的!」露露說,「不可思議!你總是碰到不地道的人。在網路上。我早就告訴過你,在網上閑逛的不是網蟲就是性變態。現在把電話給媽媽,我有事對她講。」

「行,但是不要聊太久,老姨媽艾爾思貝特還沒有打電話來,」我說,「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還是要迫切地請求她原諒。」

我也向母親道歉。

「媽媽,對不起。」我說,因為實在想不起來還有什麼人會打電話過來。

「這麼敷衍了事可不行,」母親說,「在你每做一件事之前,首先要經過深思熟慮。」

「那如果我現在已經死了呢?」我說。

「事態將一樣嚴重。」母親說。

總是這樣。

在我離開之前,我看見父親在花園裡,正將一株西葫蘆苗植入菜畦。

「爸爸,你也不再和我說話了?」

「我能跟你說什麼呢,歌莉?」父親依舊沉著臉,「知道嗎?你的所作所為很令人傷心。」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說。

「這話聽起來很可笑,」父親說,臉色忽然轉為憤怒,「你怎麼可以結束自己的生命而同時又不令別人傷心?」

「我還以為這對你們沒有什麼……」我那不爭氣的淚水已經掉了下來,「前段時間我過得不太好,爸爸。不光是你們為我設計了另一種人生,我自己也是!除此之外,我的性格還或多或少有些神經質……雖然我也拚命和自己鬥爭過,並且像一頭牛一樣辛苦工作,但到頭來只有這唯一一條出路。」

「我們常常得不到我們想要的那種生活,」父親說,他的額頭青筋暴起,這隻有在他網球打輸了的時候才會出現,「我當然也沒有想到,我的小女兒竟然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

「如我所言,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說。

父親欲言又止。

「說實在的,我其實從來沒有真正需要過你們,」我脫口而出,哈,我那所謂的勇於抗爭的潛意識到底又湧現出來了,「反正在你們看來我總是錯的。你們為我頭髮的顏色和從事的工作而感到羞恥,我至今仍是單身也讓你們蒙羞。我知道,你們本來期望生一個男孩的。你曾經有四次希望自己能夠得到一個兒子,但你只得到了女兒。你的失望感伴隨每一個女兒的出生而逐漸增強。但是我們常常得不到我們想要的那種生活,不是嗎?每個人都應該隨遇而安。」

我怒氣沖沖地講了一通,甚至停止了哭泣。父親顯然十分驚愕,竟然答不出話來。

「最起碼你現在有了外孫。」我說完轉身離去。

「快看,是誰來了。」查莉打開門說。

是奧立。他嚴肅地望著我,兩道眉毛皺成一團。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表情。而平時,他總是用那雙大大的、炯炯有神的藍眼睛望著我,如同望著一個耶穌聖嬰。

哦,請別這樣!他不是唯一用這種陰鬱的目光注視我的人。我早就習慣了。

「我們必須談談。」奧立說。

「我不想跟任何人談。」我說著並彎下腰繞開他,朝查莉的健身房走去。我真想在這間用雞蛋盒子隔開的房間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而且此刻我的樣子看起來也不怎麼好。頭髮沒有洗,也沒有化妝——不值得化,因為我哭得太多,常常在頃刻之間就被淚水弄得滿臉都是,還穿著查莉的一件上面印著「fuck yourself」的T恤衫。

「她剛從父母家回來。」查莉解釋說,「歌莉,情況很糟嗎?」

我不想這樣,可是當我快走到門口時,忍不住失聲慟哭。

「鼠輩之家!」查莉罵道,「不為你尚且活著而高興,反而逼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歌莉?」奧立問。

「我根本就沒有,」我說,「這也恰恰就是我的問題。」

「你在那家賓館訂了個房間,正是因為你想在那裡自殺?」奧立問。

「別管我,奧立,」我說,試圖把那道由雞蛋盒子做成的門關上,「你本人也有足夠多的問題,我們還是不要插手對方的事吧。」

奧立把腳擋在門口說:「我只有幾句話要說。」「沒有什麼好說的,」我說,「你不過是在錯誤的時間來到了一個錯誤的地點。」

「正確的時間和正確的地點,」查莉說,「沒有奧立你早就死了。」

「是的,那該有多好。」我說。

查莉把手放在奧立的肩膀上說:「她還需要幾天時間。你最好走吧。」

「行,馬上,」奧立說,「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喬是怎麼回事?」

我不回答,只是試圖關上奧立用腳抵住的門。「你是因為他才出此下策的嗎?」奧立問。

「啊,奧立!喬不過是一個,呃……」我說。

「什麼?」

「化名。」

「嗯?」

「匿名,」查莉說,「或筆名,隱喻。」

奧立眉頭緊皺。「我還是不明白。」

「喬是我憑空捏造的,」我說,「你們瞎說我有個約會,我正好就借用了這個理由。一個死亡之約,像布拉德·皮特的電影。」

「《第六感生死戀》,」查莉說,「死之恐懼與嫌惡,直至第六感。」

「那麼喬根本不存在?」奧立問。「當然,而且很多,」我激動地說,「但可惜我本人一個都不認識。現在回家去,奧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可是奧立的腳固執地踩在門邊。這是一雙上好的、昂貴的、手工縫製的鞋,但很明顯沒有得到主人的護理。「你從哪裡弄來的藥片?」

「別人送的。」我說,並用力踩奧立的腳趾。但是他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你為什麼去了酒吧?你打算在那裡做什麼?」他問。

「喝最後一杯香檳,」我說,「我知道這確實是愚蠢至極。偏偏就這麼巧。請回吧!」

「不可思議!」奧立說,「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我當時真的就那麼打個車回家的話……」

「你救了歌莉的命。」查莉感激地對奧立說。

「是,」奧立說,「不管怎麼說。可是如果當時我能意識到情況有什麼不對的話,那我現在至少可以稍微自負一下。」

「無論如何我都永遠感謝你。」查莉在他臉上吻了一下,他則把頭轉向一邊。我借這個機會把奧立的腳踢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嗨!」奧立喊道,「我還沒說完呢!」

「算了。」查莉說。雖然被雞蛋盒子隔開,我依然能聽見每字每句。「她現在突然間要面對這麼多事。你自己當然也一樣。米亞的事我感到很遺憾。你們談過了沒有?」

「整個事件簡直太複雜了。」奧立說。的確可以這麼說。

「她愛那個男人嗎?」查莉問。

「我哪兒知道?」奧立說,「我不知道米亞怎麼想。我說過,這一切都很複雜。我和米亞,我們前幾天幾乎都沒怎麼說過話。」

「可是……」查莉說,「要我是不會容忍的!總要解釋清楚才好,畢竟你們已經結婚了。」

「我明白,」奧立說,「所以我在這裡。」

「這和歌莉有什麼關係?」查莉問,「哦,我知道了!因為米亞認為你和歌莉之間有關係。」

「我說過,我不清楚米亞的想法,」奧立說,「同樣,我也不知道歌莉到底怎麼想。」

歌莉怎麼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我想。我從門邊走開,躺在沙發上。

一分鐘之後,查莉進來了。

「奧立走了,」她說,「你也覺得他舉止怪異嗎?」

「他認為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我輕描淡寫地說。

查莉挨著我坐在沙發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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