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遲稚涵很絕望的發現, 動心這種事情,其實是罵不醒的。

她對齊程的感覺, 像是遲來的青春期, 理智越是不讓,感情卻越發向前。

提出看電影, 是個巨大的錯誤。

不應該喝光那杯雞尾酒, 不應該趁著酒意問出那樣的問題,更不應該, 繼續參與這個治療方案。

他們都沒有再提那晚的事,但是齊程回答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刻一樣印在她的心裡, 他說, 他想, 但是他做不到。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底有霧,灰濛濛的, 絕望的無法折射光亮的霧。

但是他的眼裡,有她。

然後遲稚涵知道, 她完了。

唯一殘存的理智也被徹底抽離,只是因為他的那句他想。

那一瞬間,她被齊程帶到了她爸爸生病的回憶里, 回憶里的她近乎絕望的,哭求已經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爸爸能多撐哪怕一天,她不想成為沒有爸爸的孩子。

那時候,他爸爸握著她的手, 眼底也是這樣的灰霧。

他說:「乖囡,爸爸做不到。」

那是她爸爸清醒著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那一刻,爸爸的眼裡,已經沒有了她的影子。

但是齊程,他說,他想。

這兩個字,讓遲稚涵用了全身力氣才剋制住自己,沒有坐起來抱住他。

她想要救他,和同情可憐崇高的人格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因為這個人是齊程,只是因為他說他做不到的時候,眼底有她。

然後,就被齊程律師送來的合同潑了一大桶的冰水。

「這是什麼?」遲稚涵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這不是合同,這是一封免責協議和遺囑。

有關她的工作內容,一概沒提,只是白紙黑字寫明了,她參與的這個治療方案,屬於自願的臨床試驗性質,如果他出現意外,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另外,就是一份基金饋贈合同,遲稚涵大致看了下金額,確認自己只要簽下這個字,就可以吃穿不愁一輩子。

這種協議,齊寧和齊鵬居然讓他做?

難怪律師送過來的時候,臉色都是綠的……

「這早就應該簽的。」齊程已經逐漸開始恢複少油低脂的飲食,臉色和精神看起來比之前都好了很多,「之前的那份免責聲明,對你不太有利。」

雖然齊家不至於真的因為他的事情為難一個小姑娘,但是堵完了漏洞,他可以更安心一點。

「這基金呢?」遲稚涵語氣沒有什麼起伏,手在身側偷偷的握成拳又鬆開,她快要出離憤怒了。

「你應得的,我也用不了那麼多錢。」齊程神色不變。

遲稚涵深呼吸,告誡自己他是病人。

但是病人又怎麼樣?

「你姐姐一開始的時候很喜歡用錢砸我,我反駁的時候,她跟我說,相比良心,她更信任金錢。」遲稚涵語氣平靜,抬頭,看著齊程,「所以我不太喜歡你姐姐,我覺得我的良心還是比錢值錢的。」

「之前的合同,免責聲明有沒有漏洞,對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利,這些,我的經紀人林經武都看過,相關的問題也都討論過,我有自己的團隊,可能沒有你的律師專業,但是我相信他們應該也能護我周全。」

齊程臉色微微發白,他不理解遲稚涵現在說這些的意思,告訴他她並不那麼熱愛錢,告訴他她一個人也可以獨立,字裡行間都有撇清的意思,像是下一秒鐘就要把這份合同丟到他身上的節奏。

可是她眼神和表情又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樣聽起來,我是不是很獨立?」遲稚涵又開始笑嘻嘻的,「而且我很厲害,休學之後四年多時間,年薪從一開始的五萬漲到了現在的三十萬,四年時間,我還了四十幾萬的債務。」

齊程微微皺眉,遲稚涵這樣的笑容,甜的發膩。

「這些話我常常拿出來炫耀,告訴所有擔心我或者純粹看戲的人,我其實過得不錯。」

「但是你知道事實是什麼么?」

「事實是,你姐姐砸給我的錢,用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她幫我找媽媽,用的費用和精力,我連問都不敢問,因為我發現我的良心其實真的沒有這些重要。」

「你剛才說的合同漏洞,林經武也好,之前的老闆也好,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可能是因為真的沒有發現,也可能是因為知道甲方是他們惹不起的齊家,所以乾脆裝聾作啞,而我自己,壓根都不想去深究到底是哪個原因。」

「我用了四年時間還了四十六萬三千的債務,卻還欠著五百六十二萬七千的錢,這些錢,每年都要收取7%的年率,就這個利息,還是我用我這張看起來很能裝可憐的臉,一家家哭求來的。」遲稚涵彷彿在說別人的事,笑得愈發開心。

齊程的眉心卻越擰越緊。

「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你跟我簽的這個合同,真的可以幫我一輩子。」遲稚涵直直的看進齊程的眼睛,「但我,不需要這樣類似遺囑託付的東西,我不想這一輩子,看到錢的時候都想著,我曾經有過一個想要儘力幫助的人,失敗了以後還試圖保我衣食無憂。」

「齊程,我不要這種照顧。」遲稚涵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眼角微微的紅了。

她了解他所有的用心良苦,但是,拒絕接受。

「所以我寧可繼續被你姐姐欺壓,也不要和你簽約。」最後把合同退還給他的時候,遲稚涵拒絕的很委屈。

她坦誠了自己的債務,告訴他自己公司有法盲的嫌疑,順便控訴了齊寧對她的打壓,一個合同可以幫她解決所有的事情,可是她委屈兮兮的說,她不簽。

到最後他這個做了合同想要護她周全的人,反倒是被她賴上了。

這種方式……

「趙醫生找過你了?」除了那位趙醫生,自己身邊真的沒有這樣熱愛耍流氓的人了。

「……我找過趙醫生了。」遲稚涵肩膀垮了下來,語氣挫敗,「很明顯么?」

下定決心後,她找過趙醫生,當時還不知道合同的事,只是單純的想問趙醫生怎樣才能讓齊程放棄厭世的念頭。

趙醫生說,現階段只能讓他先有牽掛,拖一陣子,然後看情況再慢慢調整。

她勉強算的上牽掛了吧?

至少剛才賣慘的時候,齊程的臉色並不好看。

可是他現在面無表情的收走合同,到底是代表她做的成功還是不成功?

「對面的護士都搬走了,我可以回對面睡了。」忐忑不安的換了另外個話題。

齊程動作頓了下,把放了一半的合同乾脆揉皺了直接塞到了牛皮紙袋裡,動作幅度很大,起碼遲稚涵從來沒看到過他這個樣子。

遲稚涵咬唇,心裡變得更加忐忑。

齊程,生氣了。

胸膛起伏的頻率變快,臉微微泛紅,看都不看她一眼。

遲稚涵身體前傾,半個身子掛在吧台上,湊過去想要看清楚齊程的表情。

然後就被齊程用黃色牛皮紙袋子遮住鼻子,視線一黑,耳邊只有他走遠的聲音。

……

「你不高興是因為我私下找了趙醫生么?」遲稚涵扭頭,看著那個男人正在往樓上的畫室走。

……齊寧說過,齊程一旦進了畫室就代表不願意和任何人溝通,得等到他自己把情緒調整好了,才會出來。

她和齊程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沒去過畫室。

那個地方有密碼鎖,密碼只有齊程一個人知道。

莫名的就恐慌了起來,跑了兩步跟上去,一時之間完全忘記了不能靠近的原則。

「還是因為我不同意簽這個合同?」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兩人已經很靠近,遲稚涵都能聞得到他身上的葯香味。

齊程沒回頭,也沒減慢速度,因為身高差,遲稚涵走近了後才發現,他拒不合作的態度,像是一堵牆。

他從來,都沒有在她面前立起來的牆。

「你不要上去,我會怕。」遲稚涵徹底慌了,下意識的伸手拽住了齊程的手。

然後,一切靜止。

齊程的手,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涼,但是很大,因為畫畫的原因,中指有厚厚的繭。

驚慌只是那麼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都在抓住齊程的手後,回歸原位。

她又亂來了……

她又忘記了他的病,忘記了他被人碰到後會痛的撕心裂肺。

「……對不起。」吶吶的,想要縮回自己的手。

她真的不適合參與這個治療方案,意氣用事,不自控,還容易沒腦子。

自責情緒完全蓋住了她的感官,所以她隔了一秒鐘才發現,自己的手抽不回來了。

齊程還是背對著她的姿勢,卻把她的手捏的死緊,不知道是因為用力還是幻覺,他手微微發抖。

「齊程?」遲稚涵遲疑的又用了點力,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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