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節來得早,才一月下旬就已經臨近長假,多數人的心思都已經不在工作上,除了忙於在年前突擊搞禮尚往來的人,也確實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就像終場的哨聲即將響起,除了少數鐵杆球迷,很多人見大局已定便都無心戀戰,紛紛提前退場。
快到中午的時候溫連榮火急火燎地跑來找段總,幾個助理正在翻看經銷商送來的禮品,溫連榮顧不上搭理她們就推開段總的門喊道:「有人要告咱們專利侵權!」
段總節前就要帶家人去度假,這會兒正忙著把手頭積攢的事情統統收尾,冷不防被溫連榮嚇了一跳,立刻沉下臉教訓他:「你懂不懂什麼叫大將風度?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你倒好,狂吼亂叫的能把泰山都給嚇崩了。」
溫連榮把幾張紙放到段總桌上說:「剛收到的,美國來的律師函,指稱咱們冠馳侵犯了他們的專利。」
段總看都不看就說:「給我幹什麼?拿去給小郭,交由知識產權部處理。」
「我已經叫郭經理馬上過來,這個和以前的不太一樣……」
郭經理也到了,段總見他望著自己就說:「是連榮有事找你。」
溫連榮沒辦法,只好把那幾張紙又拿給郭經理,郭經理看一遍臉色也登時不對了,說:「段總,太奇怪了,這家是說咱們上次對外公布的電磁干擾屏蔽層侵犯了他們的專利。」
段總揚起眉毛,接過去看了看,仍然覺得難以置信:「這真是活見鬼了,哪兒冒出這麼一家?」
「這家美國律所我知道,一直搞知識產權訴訟的,前些年還跟咱們合作過呢,這次倒要打咱們的官司……」
段總不耐煩地戳了下桌上的紙:「我問的不是律所,而是這個專利持有人,這個什麼……」
「CTP, Capital Teology Partners……」溫連榮接道。
「他們是幹什麼的?肯定不是搞汽車的也不像搞電機的。」段總問郭經理,「以前聽說過嗎?」郭經理搖頭,溫連榮張了張嘴又把話咽回去,段總不耐煩地說:「講嘛,最見不得你吞吞吐吐的樣子!」
溫連榮從幾張紙里抽出最下面的那張,惴惴地說:「這個叫CTP的也請了一家北京的律所協助他們維權,這家律所我有印象,就是早前替那幾個當事人開記者會的……」
「哪幾個當事人?」段總驚異地問,「電磁污染那幾個?」溫連榮面色凝重地點了下頭,段總的眉心皺出了深深的川字紋,死死盯著溫連榮追問:「你是說……這個什麼CTP和那個買官司的有聯繫?」
溫連榮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也可能……他們根本就是一家,這個CTP沒準就是背後出資在美國和咱們打索賠官司的那家投資公司。」
「不會吧?也許是巧合?可能是CTP了解到這家律所曾經針對過咱們,所以也請了他們……」郭經理猜測說。
段總搖搖頭:「天底下根本就沒有什麼巧合。他們提的什麼訴求?」
溫連榮拿起律師函念道:「立即停止侵權行為,停止在全球範圍內銷售侵權產品,承諾不再以任何形式進入北美市場,並向CTP支付應付的專利許可使用費及賠償金總計6.5億美元,否則將正式起訴冠馳汽車股份有限公司。」
段總喃喃自語:「是他們,我相信就是他們,這夥人終於從幕後走到台前了……」
把溫連榮和郭經理支走以後段總馬上撥了個電話,急切地說:「侯董,我阿段,您這會兒在園區嗎?……下午不出去吧?……有件事需要向您彙報一下……我想還是當面跟您講,電話里說不清楚……那好我這就過去。」
段總火速趕到總部園區,侯董不在辦公室,總裁辦的人忙解釋:「侯董去研發那邊了,審設計方案,他讓我等您一到就馬上通知他,請您稍坐一會兒。」
沒多久侯董就快步走了進來,徑直來到沙發處坐下,望著段總。段總把律師函的複印件遞過去,簡單明了地把情況講了一遍。侯董一言不發地聽完,又把律師函草草看了幾眼,疲憊地向後一仰,望著天花板說:「阿段啊,你是不停地給我送禮啊,陽曆年剛過你給我送了一份四個多億的大禮,農曆年還沒到你又給我這麼一份六個多億的大禮,還都是美金,你叫我怎麼消受得起啊?!」
段總有些尷尬,解釋道:「他們開口6.5億,最終和解的話肯定不會是這個數,咱們的電動汽車還沒有量產,賣出去的就更少,所以不用賠他們多少錢。」
侯董拍打著手上的律師函:「承諾不再以任何形式進入北美市場,你覺得我會答應嗎?想讓他們放棄這條要求,我又得拿多少錢和他們換?」
「這條不可能由著他們,得由法院發出禁制令才行。」
侯董忽然坐直身體,盯著段總問道:「聽你的意思,上來就提和解,根本沒把握同他們打官司?」
段總哭喪著臉:「這回有點難辦,以往別人告咱們專利侵權都很難搜集證據,可這次不一樣,咱們是專門開的記者會對外公布,又是圖片又是模型講得很詳細,視頻資料他們肯定有,所以這證據……」
「廢話!你們親手給人家送上門的,能不確鑿嗎?」侯董怒了,「你們事先怎麼不查一下?老江湖了怎麼會栽在這種事情上?」
「我們查了,很仔細地查了。當然,不可能像以前真正仿某種產品查得那麼仔細、那麼有針對性,畢竟……畢竟這次根本沒打算具體做什麼,純粹是憑空想像出來的,誰知道還真有人手裡攥著這東西。」段總很委屈也很無辜。
「憑空?!阿段,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侯董痛心疾首地說,「你真以為那東西是你們臆想出來的?純粹是碰巧撞到人家手裡?人家那叫請君入甕,你這叫作繭自縛!」
段總垂下頭不言語了,侯董看著他,心裡五味雜陳,半天才嘆出口氣:「這個也得發公告對外披露,股價又得大跌一陣,阿段,多謝你啊,又讓我省錢了。」
兩個人繼續議了一陣,段總準備回去,侯董很關切地叮囑:「狀態不好就別開車了,叫人送你回去。」段總感激涕零不知道說什麼好。
坐在車裡段總終於可以靜下心來把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像放電影似的重新過一遍,不錯過每個關鍵的轉折點,也沒漏掉任何細節,他腦子裡不斷出現侯董說的那個詞——請君入甕。段總反覆回想,好像自始至終他都被兩股力量所左右,一股力量在身後推他,壓力日漸增大讓他難以承受;一股力量在前方拉他,誘惑也日漸增大讓他無法抗拒,就這樣半推半就陷入了眼下的絕境。段總想到了勞力士的那款千高斯手錶,也想到了最初是誰向他提起的這款表——雲蔚。想到這一層彷彿整個畫面一下子清晰了,從頭至尾的脈絡呼之欲出。段總拿起手機:「連榮,問你個事,雲蔚是哪一天提出辭職的?……嗯……還真是曹總他們開記者會的第二天?……這就對了,她當然會馬上辭職,因為她的使命已經徹底完成了……什麼時間巧合,哪來這麼多巧合,我才不信!」段總氣急敗壞地結束和溫連榮的通話,又馬上撥了另一個號碼。
雲蔚此時正在人力資源部毛文迪這裡辦離職手續,她遞過一張表問:「毛毛,你看看還需要哪個部門簽字,該還的都還了,該交接的也都交接了,為跑手續我可是轉了一大圈。」
毛文迪故作咬牙切齒似的說:「該!誰讓你非要走?麻煩死你!再說這些規矩也都是你們法務部跟我們頭兒定的,你這叫自作自受。」
這時候經理室的門開了,鈕經理走出來掃視一眼辦公區,叫了聲:「雲蔚,請你來一下。」
雲蔚馬上跟進來,畢恭畢敬地說:「鈕經理,我原本是打算等辦完手續再專門來向您告別的,謝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我還記得當初您面試我的時候呢。」
鈕經理顯然沒心情敘舊,他神情嚴肅地說:「雲蔚,我叫你來是要代表公司向你正式宣布一下,不用再繼續辦離職手續,公司決定拒絕接受你的離職申請,你得另外走一套程序,因為……公司決定開除你!立即生效!」雲蔚被這個晴天霹靂徹底打懵了,獃獃地站著,鈕經理繼續說:「我也是剛剛接到通知,需要一點時間起草正式的處理決定書,但這不影響接下來你該做的事。」
雲蔚還沒醒過神來,恍惚間聽到自己問:「因為什麼要開除我?我都要走了為什麼還非要開除我?」
「處理決定書中會列明開除你的理由,你如果對處理決定有異議應該知道怎麼做,你是法務部的,就不用我再給你宣講權利了吧。」鈕經理說完就把雲蔚一個人晾在這裡,自己走了出去。雲蔚正惶惶然不知所措,鈕經理很快又回來了,後面跟著個人,是毛文迪。
鈕經理臉沖著雲蔚,話卻是說給毛文迪聽的:「你馬上陪雲蔚去收拾她的東西,要認真清點,確保該帶的都帶上、該留的都留下,有什麼問題馬上給我打電話,或者直接找保安部。」
雲蔚竭力想表現出坦然從容的樣子,卻怎麼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