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又是一個早晨,又是新的一天,隋星情緒不錯,甩著手裡的包進了辦公室,見雲蔚嘴唇不住翕動,正在不出聲地默念著什麼,她踢一下雲蔚的轉椅,問道:「喂!替誰禱告呢?」

「做題呢。」雲蔚不想搭理她。

「喲,還有用嘴做題的?你真行。」

雲蔚口中念念有詞:「特斯拉、高斯,微特斯拉、毫高斯。1特斯拉等於1萬個高斯,1高斯等於100個微特斯拉,那1毫高斯該等於多少個微特斯拉呢?」

隋星指著自己的鼻子:「問誰呢?問我吶,我哪兒知道什麼高斯拉。」

「告訴你吧,1毫高斯等於0.1微特斯拉。」雲蔚把筆往桌上一摔,「你說他們煩不煩?這不是成心嘛!為什麼不能就用一種單位,偏要用兩個,然後再你毫一下他微一下,誰能換算得過來?還非要用人名作單位,噦里八唆的,幸虧我學的是法理不是物理,不然早死翹翹了。」

「我知道為什麼,」隋星頗為自信地說,「因為科學家太多了,用誰的不用誰的都不合適,就乾脆都用上,一勺燴,攪成一鍋粥,免得有人鬧意見。」

「可我有意見啊……」雲蔚哀嘆一聲。

隋星把手裡的一張花花綠綠的傳單放到雲蔚桌上,說:「哎,中午踹(try)一下這家怎麼樣?新開的,木桶飯,我剛下車一個特帥的小帥哥塞給我的,好像就在前面不遠。」

「不行啊,我上午要去奚經理他們律所,中午不一定回不回來吃呢,你自己吃小帥哥去吧。」

隋星正失望地把傳單抓起來要走,吳雅靜湊上來問雲蔚:「要不我跟你一塊去?到現在我還沒去過他們那兒呢,跟你去參觀參觀,沒準兒還能蹭老奚一頓飯。」

雲蔚正不置可否,隋星卻更加失落,嘆口氣說:「唉——還是你們好,找個轍就溜出去了,又剩下我,孤苦伶仃的……」

吳雅靜嬉皮笑臉地拍拍隋星的肩膀:「誰讓你主內呢,再說我們在外面吃苦的時候你怎麼不比啦,要不我們給你打包帶回來?」

雲蔚說:「吳姐你是不是該跟溫經理說一聲?」

「跟他?」吳雅靜鄙夷地一撇嘴,「姐愛去哪兒去哪兒!跟他說得著嗎?!」

在路上,吳雅靜又想起什麼,對雲蔚說:「溫連榮最不是東西!你得防著他點兒。」

「怎麼啦?」雲蔚嚇一跳。

「你沒發現么,他說話的時候從來不稱呼別人,不管是名字還是頭銜,好像忌諱似的,總是刻意迴避,這說明他內心很陰暗。」吳雅靜說完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是嗎?這我倒沒注意,應該不至於吧。」雲蔚敷衍道。

「告訴你,學歷史的都不單純,他絕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想想,上下五千年,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歷史就是人吃人!搞歷史的天天就是在看人吃人,看多了搞得自己都沒人味兒。」吳雅靜又重重地點點頭。

到了律師事務所,奚經理很熱情地出來招呼,一見吳雅靜也在就嘻嘻哈哈地說肯定是想我了吧,想了就早點來嘛,不該等這麼久才來。吳雅靜說就你那點傢伙有什麼好想的,我是故意等過段時間才來看看你長本事沒有,又說中午你得管飯,不許糊弄,別拿豆包不當乾糧。奚經理說那你應該下午來,吃完晚飯我帶你去洗澡,給你來個全套,絕對不糊弄。雲蔚已經來過幾次,見奚經理拉著吳雅靜各處轉也只好陪著走,終於回到奚經理辦公室,茶也上過了,雲蔚剛要開口,吳雅靜卻先問道:「怎麼沒見宋律師?見客戶還是跑法院去了?」

奚經理一時竟沒反應過來:「誰?哦,他啊,早讓我給開了,自己沒案源不說,交給他的客戶也服務不好。哎,你倒提醒我了……」奚經理猛然扯著脖子大喊,「小齊!」

很快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門開了,一個看樣子不到三十歲的女人探頭問道:「奚律,您叫我?」

「冠馳的雲蔚她們來了,你也一起聽聽。」

齊律師忙進來。雲蔚已經和她見過幾次,彼此微笑著點頭致意,吳雅靜則是另一種反應,她如今見到比自己年輕利索的女人都會拿眼睛先把對方從頭到腳惡狠狠地掃一遍,恨不能像X光一樣看得透透的,好將對方渾身上下由外到里的各種不是全找出來。齊律師被吳雅靜看得發毛,先是整理一下頭髮,坐下後又撫弄了一下裙擺。

奚經理看著雲蔚說:「業務不好做啊,你覺不覺得我白頭髮比以前多了?」

雲蔚笑:「那我該說多還是少呀?這才幾個月,其實您沒太大變化。」

奚經理搖頭:「不好做,比當初想的難多了。我這幾個合伙人實力都挺強,以前主要做非訴業務,賺錢賺得手都麻了,尤其是CDM,拿住一個就夠全所吃一陣子的……」

「什麼是CDM?」吳雅靜問。

一旁的齊律師忙解釋:「就是清潔發展機制的縮寫,不是有個《京都議定書》嘛,發達國家都承擔了節能減排的指標,但因為在自己國家不容易搞,代價太大,就想到發展中國家搞。咱們中國雖然非常重視節能減排,可是缺乏技術和資金,所以如果能合作就可以雙贏。我們在其中主要是牽線搭橋,做各種必需的認證啊審核啊什麼的,當然也會收取一定的費用。」

「這活兒多肥啊!可比打官司輕鬆多了。」

「倒也不能說輕鬆,各有各的特點,各有各的難度。」齊律師賠笑道。

「非訴做多了效益固然可觀,但人也做軟了,就像一直坐書房筆杆子耍久了再讓你上馬耍槍杆子恐怕夠嗆吧。」奚經理似乎頗有感觸。雲蔚有些奇怪奚經理怎麼會聊起這些,難道是見到昔日的女下屬激動得有些情不自禁?奚經理又說:「但什麼東西都有兩個方面,忽視訴訟業務也不行,上市呀融資呀CDM呀這樣那樣的非訴業務終歸是有限的,但訴訟業務就不一樣,官司哪有打得完的?層出不窮嘛,所以一定要重視訴訟業務,雖然辛苦些但不能丟。那幾位也都贊同我的看法,但是……不行啦,生疏了,排斥了,實際上是畏懼了,我們所里就沒幾個敢出庭的律師。說實話,如果冠馳的案子真是在國內打,我都擔心做不好會辜負冠馳。現在好了,幸虧這案子看樣子要到美國去打,我們所本來就沒有涉外的背景,參與不上很正常,你們肯定會找有實力的美國律所合作,我也就放心啦。」

雲蔚明白了奚經理的意思,但既來之總要爭取有些收穫,便笑著說:「您是想把我們甩手不管啦?那可不行。我還想問呢,您覺得事情走到這一步,我們除了準備應訴還有什麼可以做的?」

「誰說我甩手不管了?」奚經理立刻坐直,「我說的可只是電磁污染這個事不能陪你們到美國打官司,但冠馳其他的事我當然要繼續服務到底,你們可別想把我甩掉。就算這次不能代理你們,我照樣是你們的顧問嘛。說真的,我還正想給你們提點建議,雖說咱們立場和利益都是一致的,但我畢竟可以稍稍從局外人的角度更客觀地看待這起事件,我覺得你們的思路有一點偏了,可怎麼能給你講得更明白呢?」奚經理垂首琢磨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兩眼放光,「這樣,我給你們打個比方,假如你們之中的某個人,別管誰啦,打比方么,正在洗澡,洗澡當然就得一絲不掛,洗完了要擦乾才發現毛巾沒拿進來,衣服也沒拿進來,只好到外邊找毛巾,結果就在這節骨眼上一個男人忽然闖進來,你不認識,陌生人,他手上舉著個相機,馬上就要把你赤身裸體的樣子全拍下來,你沒處躲沒處藏,旁邊任何遮擋的東西都沒有,你該怎麼辦?擋上面還是擋下面?」

奚經理說完就興緻盎然地看著面前三個女人的反應,幻想著自己正是那個闖進來的男人,他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輪番掃視她們的臉,在雲蔚處停的時間最長,而到吳雅靜那裡每次都是一閃即過。雲蔚能感覺到自己的臉紅了,她不願去想像真遇到那種情境會怎樣做,但她能體會到那時的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因為此刻奚經理的目光正像那個陌生男人的相機,恨不能把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攫取過去。雲蔚低下頭,裝作整理手上的記事本,暗暗祈求時間能過得快一點。

齊律師則很認真很投入地配合老闆做測試題,她先把本子放到膝蓋上,然後騰出雙手上下不停地比劃,嘗試各種動作組合,又連連發問:「真的找不到任何東西救急嗎?那男人離得多遠?能拍到我全身么?」奚經理先是搖頭然後點頭,齊律師繼續刻苦模擬,忽然像是靈光乍現似的喊道:「我會雙手擋住上面,然後深蹲!這樣他就什麼都看不到更拍不到,對嗎奚律?」說著齊律師竟站起來雙手抱胸再深深地蹲下,現場表演起來,連本子掉到地上也顧不得去撿,好在她穿的粗花呢裙子不算很短,蹲下去並不太吃力。

吳雅靜歪頭俯視著蹲在一旁的齊律師,一臉不屑地說:「擋什麼擋?男的之所以想看就是因為你不讓他看,其實不就那幾樣嘛,誰還不知道誰。」

奚經理顯然不希望被吳雅靜煞風景,他問雲蔚:「你呢?你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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