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蔚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再和路致遠聯繫。前幾次都屬於為了工作而耐著性子與他周旋,如今自己的謊言已被戳穿,再想從他嘴裡套出「敵情」簡直就是與虎謀皮,更不大可能有所收穫。但云蔚又苦於實在找不到其他的突破口,而所有的答案就都藏在路致遠那裡,這讓雲蔚有些抓狂,她再三權衡覺得「利」固然渺茫但也想不出會有什麼「弊」,幾次拿著手機都在將要撥號的瞬間改了主意,最後這次終於沒忍住,一狠心一閉眼按下了撥號鍵。
路致遠很快就接了,笑呵呵地說:「正等著你的電話呢。」雲蔚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她彷彿能看見路致遠那副洋洋自得的嘴臉,覺得自己確實很失敗,恨不能立刻把手機甩一邊去,她用儘可能生硬冰冷的口氣說:「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好啊,我一定配合,不過得見面聊吧,我估計你的問題都不是一兩句就能說清楚的。」
雲蔚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可以。」
「那這次一起吃個飯,不能老是只喝咖啡吧。」
雲蔚發覺自己真是遇上了無賴,但男人無賴女人無奈,她一向不知該如何對付無賴,無奈間沒好氣地回了句:「那你說地方吧。」
地方約的是藍色港灣,雲蔚剛走過入口處乾涸的噴水池就看到路致遠正於寒風中站在不遠處,便板起臉走上前去。路致遠凍得僵硬的臉上用力擠出笑容,招呼道:「姍姍來遲啊雲小姐。」雲蔚瞪他一眼:「你少小姐小姐的,我叫雲蔚。」路致遠笑嘻嘻地說:「你確實很有韻味。」雲蔚正要予以回擊,路致遠卻已經問道:「想吃什麼?Pizza怎麼樣?」
「我不想和你吃比薩餅。」
「Pizza怎麼得罪你了?」
「請你聽清楚,我是不想和你吃,我不想和你分享任何東西,例如比薩餅。」
「哦,那pizza確實不合適,pizza就得合著吃大的,十二寸起碼,六寸還是幾寸的迷你那種整個就是一面坨。」路致遠通情達理,還很周全地替雲蔚考慮,「這麼說中餐就都不用想了,你肯定不願意跟我在一盤菜里夾來夾去的,火鍋也免談了。要不吃自助?各吃各的,符合你的要求,這兒好像有幾家自助餐,壽司還有南美燒烤什麼的……」
雲蔚搖頭:「看著你我沒胃口,不適合吃自助。」
「哦,那看來只能吃西餐了,你看是吃法式的還是……」
雲蔚不理他,加快腳步向前面的一家西餐館走了過去。
點菜的時候,雲蔚不等路致遠招呼就二話不說要了整本菜單上最貴的菜,她本意再分別來個最貴的前菜和甜點卻想起剛聲明沒胃口,只得作罷,悻悻然沒能對路致遠的錢包予以更大的殺傷。路致遠倒很熱情地建議道:「你吃這個菜應該配一杯紅酒。」
雲蔚立刻警覺起來,毫不客氣地說:「要喝你自己喝!」
西餐上菜本來就慢,這會兒的雲蔚就更不耐煩,她時不時回頭張望,順便關注一下鄰桌上菜的進度。路致遠則悠悠然地吃著麵包,他很認真地掰下一塊,很認真地抹勻黃油,再放進嘴裡很認真地嚼。雲蔚看著生氣卻又沒法發作,見路致遠並沒有首先開口的意思,便乾脆把頭低下研究餐巾上的紋理。
菜終於上來了,雲蔚立刻揮舞刀叉埋頭吃起來,路致遠也默默地吃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試探著說:「邊吃邊聊也是可以的。」
雲蔚頭也不抬地回一句:「和你說話只會破壞我的胃口。」路致遠不急不惱,見識到雲蔚吃飯的速度不免有些吃驚,就笑著說:「你這麼好的胃口天下少有,還怕我破壞?慢點吃,對身體有好處。」雲蔚仰起臉,腮幫鼓鼓的不便張口說話,只得雙眼圓睜狠狠盯向路致遠,她現在越發憎惡眼前這個人,自己的假面具被揭開以後,彷彿反而讓她得以把對方的嘴臉看得更透,連那聲音都已對她不再有任何吸引力,此刻聽上去是那麼的矯揉造作、油腔滑調,令人生厭。
路致遠津津有味地把主菜吃完,雲蔚已經等了他半天,剛要開口卻聽路致遠提議說:「咱們換個地方聊吧。」
雲蔚毫不掩飾自己的煩躁,衝口而出:「不用,就在這兒。」
「哦,那我得再來一份甜點。」路致遠剛把菜單抄在手裡就見雲蔚氣呼呼的像要發作,便解釋說,「你沒看見這兒生意這麼火嘛,咱們白白占著桌子不點東西,別說餐館不高興,就連門口排隊等位的都對咱們虎視眈眈的。我得對你提點意見,這做人吶,不能光想著自己。」說完也不再看雲蔚,而是認真地研究起菜單。
「你還有完沒完?!」儘管雲蔚已經竭力壓低嗓門,還是引得鄰座的人向這邊看過來,她只好把頭向前探一些,聲音壓得更小,「我問你,你們到底想幹什麼?開了記者會為什麼卻不敢索賠?」路致遠當沒聽見,連連招手叫來服務生點了塊巧克力蛋糕。雲蔚誇張地咳嗽一聲,又問,「你們興師動眾請了兩家律師樓,為什麼卻不敢正式起訴我們?」路致遠還是沒反應,雲蔚冷笑一聲,「其實,我知道是為什麼。」
「是嗎?」路致遠眉毛一揚,「那就請說說看……」
「因為你們根本沒有資格索賠!根本沒有資格起訴!」雲蔚目不轉睛地盯著路致遠的臉,看他如何反應。「是嗎?」路致遠的腔調絲毫沒變,「那請說說為什麼……」
「因為你們的行為根本就是法律所不允許的!我們國家的法律禁止任何人買賣當事人的權益,《律師法》第四十條明確規定律師在執業活動中,不得利用提供法律服務的便利牟取當事人爭議的權益;司法部頒布的《律師執業管理辦法》和《律師服務收費管理辦法》中也都明確列出了律師可以收取的那幾種費用形式,根本不允許像你們那樣先出錢從當事人手裡買下他們的權益,等打完官司再把法院判給當事人應得的權益據為己有。你們那能算是風險代理嗎?也不能吧,而且退一步說,就算你們的方式類似於風險代理,但司法部明確規定風險代理不適用於群體性訴訟案件,如果你們代理幾位車主去起訴的話,法院根本不會承認你們的代理資格,也就根本不會受理。」
「可是,有一點你沒搞清楚,」路致遠不以為然地說,「我們不是律師。」
「那……那也不行!就算你們借用他人的名義和裴霞等幾位當事人簽過協議,這些協議照樣違背了《律師法》和《民事訴訟法》。《合同法》第五十二條有規定,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的合同無效,你們與當事人的協議在法律上是無效合同。你們為什麼既不敢索賠更不敢起訴?因為你們從當事人那裡騙來的權益根本就不受法律保護,所以你們只能虛張聲勢,指望我們冠馳找你們私下和解,沒錯吧?」雲蔚的話語鏗鏘有力,她覺得自己好像都被震撼了。
路致遠一直心不在焉地聽著,見服務生端上甜點卻來了精神,他舉起小勺興緻勃勃地欣賞著不大的一塊蛋糕,象徵性地往雲蔚這邊推了推,說:「估計你肯定不願意和我共享吧,正好,人家註明這是『單人份』。」
雲蔚得意地冷笑道:「你別掩飾了,老實說,我打到你們的痛處了吧?」路致遠看一眼蛋糕又看一眼雲蔚,竟也笑起來。雲蔚忽然有些心虛,強撐著質問:「你笑什麼?是苦笑吧。」
路致遠悠然自得地說:「我聽人講貓捉到老鼠以後都會和它玩兒一陣,玩兒的時間長了居然會喜歡上老鼠,發現老鼠也挺可愛的,沒準兒就捨不得吃了。」
「你什麼意思?這又是扯到哪兒去了?」
路致遠收起笑容,專註地望著雲蔚說:「我發現,你挺可愛的。」
如果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對雲蔚說出這句話,她的感覺都不會這麼糟。這家餐廳不像中餐館那麼人聲鼎沸,最主要的聲音來自於服務生收拾杯碟的動作,這種安靜的氛圍讓雲蔚彷彿淹沒在一個碩大的玻璃水箱里,想喊喊不出,想踢打又揮不動拳腳,但也正是這份安靜讓她冷靜下來,轉念一想,路致遠的話其實有一部分沒錯,自己確實和他「玩」得太久了,但她絕不是被貓掌控的老鼠,因為只要她想就可以隨時走開。雲蔚再三告誡自己要淡定,對路致遠這號人更要有理有利有節,她盡量顯得波瀾不驚地把包拿過來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說:「謝謝你,我還有事。」說完就把椅子往後挪了挪,扭身站起來。
路致遠絲毫沒有要勸阻的意思,他用力把蛋糕一切為二,勺子一直切到盤子上,發出一記鐘磬般清脆的響聲。他盯著蛋糕說:「世界這麼大,官司不見得只能在中國打吧。」
雲蔚一下子定住,下意識地問:「你說什麼?」
路致遠把勺子往盤子上一撂:「我說得很清楚,你聽得也很清楚。」
「你們是要到國外起訴冠馳?」雲蔚真想再坐下仔細問個明白,但自尊心不允許她這樣做,只好依舊站著,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就像一位助理在聆聽老闆訓示。
路致遠看來也對巧克力蛋糕完全沒了胃口,他把餐巾拿到一邊,抬頭對雲蔚說:「你在汽車公司里做法務,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