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侯董沒能像期望的那樣剛到法蘭克福機場就轉身直接原機折返,他乘坐的CA931航班抵達後發現有機械故障,沒能當天晚上飛回北京而要留在法蘭克福維修,他只好在機場附近住了一晚,改到第二天下午同屬國航的966航班回來,到北京時已是星期三的早晨。機場與汽車產業園區同在順義,侯董一下飛機就直奔園區,不到九點已經踏上了總部大樓的台階。

星期二晚上獲知侯董已經登機的確切消息後,幾位老總便分頭張羅手下的人準備星期三早晨與侯董開會。溫連榮接到段總通知的時候問了句要不要也叫上雲蔚,她比較了解情況,段總沒說行不行卻反問一句「你不了解情況嗎」,溫連榮聽出段總對自己不滿,忙解釋說一直是他和雲蔚一同跟這個案子的,是個團隊,段總只是含混地嗯了一聲。

雲蔚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來了,手忙腳亂奔到大望路趕上回總部的班車,同車的還有銷售公司和公關部的主要幹將十多個人。這支隊伍走入總部會議室的時候段總和萬總幾位老大已經都在,段總一見呼啦啦湧進這一大幫人,立刻皺起眉頭,湊到萬總耳邊說:「沒必要這麼多人參與吧,還是小範圍比較好。」萬總想了想,叫過聶志軍吩咐他把一些層級不夠高的先安置到其他房間。段總看到溫連榮和雲蔚就招手讓他倆坐過來。雲蔚忐忑地坐下,眼前的陣勢是她從未經歷過的,得知記者會的情況後她立刻想起路致遠曾警告過侯董別離開北京,當時她以為不過是故弄玄虛而已,沒想到路致遠那一夥真的就在侯董無法與地面聯繫的十個小時內發起了總攻,她有些後悔沒有及早把路致遠的話向上彙報,早前她是怕上面怪自己多嘴,而事到如今她就更不敢多嘴了。

這時忽然有人跑進來,是侯董辦公室的,她站在門口喊了聲:「侯董到了!」說完就側身躲到一邊。侯董已經大步流星地走進會議室,眾人急忙全體起立,侯董嚴肅地掃視一眼,說:「大敵當前,怎麼還在這裡坐著?!」然後振臂一揮,「走!跟我去『死球餓神絨』!」

大家都是一臉懵懂,但侯董已然轉身徑自走出門去,緊接著響起一陣桌椅拖動聲和腳步雜沓聲,會議室的人都蜂擁著跟出來,緊隨侯董沿著走廊向前疾行,隊形宛若一簇碩大的箭頭,侯董就是箭頭最尖端的那一點,身後兩側是萬總和段總,而雲蔚和溫連榮則夾雜在箭頭的尾部亦步亦趨。雲蔚邊走邊納悶,什麼是「死球餓神絨」?侯董怎麼去趟德國回來就變成陝西人了?她想問溫連榮,卻見溫連榮正一臉肅穆,眉毛擰在一起,也是苦苦思索狀。眼看走到電梯間了,侯董卻忽然一個右轉身,雙手推開安全通道的兩扇門,順著樓梯向下走,眾人也都急忙改變方向跟過來,原本很正規的三角形箭頭頃刻亂了陣形,變成蛇狀盤旋而下。到了地下一層的走廊盡頭,是兩扇森嚴緊閉的門,侯董健步上前用力一推,門巋然不動,人卻被向後彈回來。侯董很生氣,喝問道:「鑰匙在哪裡?!」已經有侯董辦公室的女孩手舉一串鑰匙狂奔著趕上來,心裡越急手越哆嗦,竟對不準鑰匙孔,待門終於打開侯董便大步跨了進去。

雲蔚跟在隊伍的末尾朝里走,她注意到門旁有個不大的標牌,牌子上刻有兩行字,上面一行是兩個英文詞——Situation Room,下面是三個中文字——作戰室。她默念一遍英文,忽然明白侯董剛才說的是什麼了,想笑卻沒敢笑出來,她又看眼中文,字也都認得卻想不出究竟是個什麼所在。

房間很大,其實應該稱「廳」更合適,因為處於地下一層的一端,所以涵蓋了兩側房間外加走廊的寬度,非常軒敞。雲蔚進來第一眼的感覺彷彿置身於電視里見過的航天工程中央控制室,正面牆壁上鑲滿巨大的液晶顯示屏,可惜都處於黑屏狀態,正中有一張碩大的會議桌,上面除了若干台電腦還攤著些東西,有點像是推演用的沙盤,然後就是幾排像階梯教室一樣的桌椅以及更多的電腦,一切都是簇新的,瀰漫著新裝修的味道。有人噼里啪啦忙著把所有的開關都打開,很快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侯董雙手叉腰站在大廳中央,環顧四周,臉上露出非常失望的神情,眾人都不知所措地圍站在他身後。

侯董嘆口氣,搖搖頭,雙手攤開走向正對的屏幕牆,挨個指著一塊塊屏幕說:「怎麼能這樣?這裡應該是冠馳的神經中樞,應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要看各大網站關於事件的最新報道,這裡就應該實時顯示出來;我要看電視新聞是怎麼講我們的,這裡就應該馬上放出來;我要看各地4S店受沒受影響,這裡就應該馬上把畫面調出來;我要和上海、深圳的人開視頻會議,這裡就應該馬上可以看到他們。這面牆應該眼花繚亂,結果是一片漆黑。什麼叫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裡就是『帷幄』,我走進這裡就應該一切盡在掌握,結果像掉進了黑洞……」

侯董轉身沖著眾人說:「那次我去美國,他們邀請我到白宮訪問,讓我參觀了白宮的『死球餓神絨』,我很受觸動也很受啟發,回來就參考著也搞了這個,不是為了做擺設、裝門面,這個應該是很有實用價值的。我們這麼大的公司,面臨來自各方面的威脅,必須居安思危,打起仗來沒有這套東西我怎麼運籌帷幄、怎麼決勝千里?」侯董又嘆口氣,悵惘地像是在自言自語,「硬體的東西、表面的文章好搞,沒幾天就都弄出來了,可是軟體的東西、裡面的功夫就難了,結果全成了擺設,唉,這就是差距啊……」說完他就垂下頭,背著手默默地往回走,來路上的那股精神頭已經蕩然無存,簡直是判若兩人了。雲蔚看著侯董從她面前走過時的樣子竟感到有些難過,叱吒風雲的大老闆原來也會有如此力不從心、難償所願的時候。

眾人原路回到會議室,侯董示意大家都坐下,他看來已經從剛才的失意中迅速擺脫出來,自嘲道:「我這兩天真是徒勞往返,先是去法蘭克福的機場遛了一遭,剛才又去樓下轉了一趟,真有點累了。好,言歸正傳!回來的航班是這邊的夜裡,應該沒太多新情況吧?之前的我都了解,我的判斷是,這次的事件根源不是什麼質量問題,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場異常嚴峻的公關危機、信譽危機!」

「沒錯!」萬總氣憤地說,「應該好好去全國各地查一查,各大醫院裡的新生兒肯定還有得那個病的,那些人家裡都開什麼車?流產的就更多了,又都是開的什麼車?就不信沒有德國車、美國車!我敢肯定開花冠的也有老婆流產的,開思域的也有孩子心臟發育不全的,怎麼沒聽說他們去告豐田、告本田?」

侯董沒接萬總的話,而是問道:「既然你也認同這次事件的本質是公關危機,那打算怎麼來搞這場危機公關?」

萬總這兩天比侯董更累得多,他的頭一個舉措是炒掉了一直與冠馳合作的公關公司。出了這麼重大的事件公關公司竟事前無預警、事後無對策,實屬重大失職,不過這也是大多數公關公司的普遍水準,並非很離譜,最終觸怒萬總的其實只是對方隨口說的一句話。星期二中午萬總又一次給公關公司的頭頭打電話催問進展,對方東拉西扯彙報一番全無章法,萬總自然不滿意,責備說這哪叫進展,這叫毫無進展,對方帶著哭腔解釋說已經盡了全力,從昨天到現在除了睡覺所有時間都在忙冠馳的事。萬總聞言勃然大怒,說這種時候你他媽還有心思睡覺,你乾脆回家睡覺去吧。

萬總果然雷厲風行,右手剛乾掉這家左手已經又找來一家。新的公關公司臨危受命備感責任重大,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更不敢一上來就直接面對侯董。萬總心知肚明,讓公關部與他們一起挑燈夜戰做出方案,待侯董問起便讓公關部經理向侯董彙報。

侯董靜靜地聽公關部經理近乎照本宣科地把方案要點講完,並沒有馬上表態,而是先讓在座的幾位老總都說說意見,段總等人既不清楚侯董的想法又礙於萬總的面子所以都不好擅加褒貶,只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侯董喝口水,把茶杯蓋上,看著萬總說:「我對你們搞市場和公關的只有一個要求,真的,就一個,看你們能不能做到,就是我不希望媒體上出現『輻射門』這三個字。先說『輻射』這兩個字眼,太嚇人,能不能用『污染』?反正從精神污染到環境污染再到食品污染,什麼都污染,老百姓早都已經習慣了、麻木了,再出來個電磁污染根本不覺得算什麼事。或者用『電磁干擾』、『電磁擾動』行不行?要弄得像術語、很專業的樣子,這樣老百姓會覺得離自己比較遠。最後就是這個『門』字,一定要避免媒體用這個簡稱,太容易上口、太容易傳播,搞得像個烙印將來洗都洗不掉,一提冠馳就聯想到『輻射門』,那咱們的品牌就完了。能不能盡量搞長一點、拗口一點?比方說,『電動汽車零部件電磁污染爭議』。總之,你們要什麼我給什麼,只要你們能做到這一條——不要讓我看到或聽到『輻射門』這三個字。」

萬總一班人表情凝重地連連點頭,卻沒人敢拍胸脯明確應承下來。段總說:「侯董講的我完全贊同,一定要盡全力防止咱們冠馳因為這起事件被符號化進而被妖魔化,媒體和公眾都很樂於把某個人、某家企業先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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