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到家裡關上門,孔安槐才意識到自己有點腿軟。

喻潤的最大的問題一直都是攻擊性太強,她招架不住,起碼她的生命中,很少有像喻潤這樣對待感情完全直來直往的人。

現代社會成年人的愛情,感覺是其次,適合不適合才是最重要的。

玄關地上喻潤剛才穿過的那雙男士拖鞋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地上,孔安槐嘆了口氣,他們連生活習慣都不一樣,喻潤愛乾淨,而她喜歡凌亂的美感。

她和喻潤,從來都沒有適合過。

時間已經很晚,孔安槐換鞋的時候順便把那雙男士拖鞋隨意的踢到角落,然後鞋櫃下方被她踢出來一個粉藍色掛飾。

她已經脫離少女心很多年,家裡一般不會出現這種顏色的物體,所以眯著眼睛彎著腰研究了半天。

這是個鑰匙扣,粉藍色的一隻兔子,頭上戴了粉紅色的蝴蝶結,咧著嘴巴笑成缺心眼的樣子,很破舊了,導致兔子牙上的顏料都脫落了,長出奇怪的銹斑。

孔安槐認識這個鑰匙扣,是高中時候家裡搬了新家之後媽媽送給她的,因為有紀念價值,所以大三那年弄丟了還懊惱過一陣子。

孔安槐能記得那麼久遠的記憶,主要是因為這隻兔子是對眼,每次拿出鑰匙都能感覺到一隻對眼的兔子沖著自己傻樂。

可是這東西怎麼會在這?

她印象里,這個位置是剛才喻潤放雙肩包的位置,喻潤的雙肩包是黑色的,上面也確實掛了一個不太和諧的淺色物體。

……她的鑰匙扣怎麼會跑到喻潤身上的。

孔安槐發了一會呆,直到半夜三更的家裡門鈴響起。

喻潤穿著寬鬆的T恤和五分褲,拿著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站在她家門口。

孔安槐一開門,喻潤就面無表情的對她伸出了手,拿走了她手裡的那隻藍色兔子,隨意的對她揮了揮手,又回到喻澤家裡,門咯噠一聲又被關上。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就好像那隻兔子本來就應該是他的一樣。

孔安槐目瞪口呆。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為那隻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的兔子哀悼,還是應該為剛才喻潤理直氣壯的態度喝彩。

這明明是她媽媽買給她的兔子鑰匙扣!

不過他這樣一折騰,孔安槐倒是想起來自己鑰匙扣是什麼時候丟的了。

那一年是大三寒假,經歷了姜小易捉姦事件後,寢室里的四個女孩子關係更加親密,所以那一年過年,同在H市的孔安槐和喻澤開始互相串門拜年。

這一拜就是七八年。

但是孔安槐第一次到喻澤家裡拜年的場景,並不愉快。

那一年是大年初四,早上九點多鐘到喻家的時候,喻家只有喻澤和父母,氣氛和美,其樂融融。

喻媽媽白瑩是個保養良好的中年婦女,拉著孔安槐的手很親熱的一直謝謝她在寢室里對頑劣的喻澤多加照顧。

喻爸爸喻傑濤看起來很嚴肅,但是當時臉上也掛著溫和的笑意。

喻澤性格外向,孔安槐性格內斂,兩個女孩子一唱一和的哄得喻家二老極為開心,孔安槐要走的時候,被喻媽媽強烈要求留下來吃頓午飯。

喻澤也在邊上吹噓自己爸爸做的腐乳肉簡直是一絕,不吃會後悔一輩子,誇張又洋洋得意的樣子,讓喻爸爸嘀笑皆非的用手敲了一下她的頭。

喻潤就是在這時候回來的。

他開門進來的那一瞬間,喻家就突然安靜了。

只有局外人孔安槐很錯愕的坐在沙發上,看著頭髮已經長到快要遮住眉毛的喻潤,冷著一張臉甩著包就進了房間。

這是上次捉姦打架後孔安槐第二次見到喻潤,和第一次只有喻澤在不同,現在的喻潤,看起來就是個壞孩子,叛逆的戾氣就像是要滿溢出來一樣,感染了周圍的每一個人。

喻爸爸的臉冷了下來,重重的哼了一聲。

喻媽媽有些尷尬,拍了拍孔安槐的肩膀,就借故去了廚房。

喻家一下子從父慈女孝和樂融融的氣氛跌到冰點,孔安槐挪了挪屁股,終於坐不住了起身告辭。

卻被喻爸爸攔了下來,他冷著臉下了結論:「你走什麼?家裡不受歡迎的人又不是你。」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足夠傳到喻潤房間。

作為長輩,對第一次見面的小輩說出這樣的話,實在不妥。

孔安槐當場就尷尬的紅了臉,站在原地拿著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喻澤也同樣尷尬,但是喻爸爸在家裡向來就是說一是一的個性,她也只能擠出笑臉拉住孔安槐,安慰:「留下來吧,我媽媽都開始做飯了。」

說完就拉著孔安槐的手進了她的房間,並且輕輕的關上門。

「你別介意啊,只要喻潤在家,我家就是這種氛圍。」喻澤咧了咧嘴,笑得尷尬,「年三十我爸還同他吵了一架差點大打出手。」

「他做了什麼?」孔安槐很不解。

他們家,似乎沒有人歡迎喻潤。

大過年的,一回家就被爸爸當著外人的面說自己不受歡迎,沒有人緩和氣氛,也沒有人幫他。

孔安槐是獨生女,從小乖巧和父母感情又好,家對她來說是最安全最溫暖的地方,她單純的世界裡完全想不出一個人要做出什麼樣的事,才會被家裡人這樣明顯的排斥和嫌棄。

「他要繼續攀岩,和一家運動品牌商簽了協議,把自己賣掉了。」喻澤皺眉,也是怒其不爭的樣子,「合同都沒拿回來給爸媽看過,自己自作主張就簽了,明年下半年開始,聽說就要在國外訓練了,估計以後家都難得能回一次。」

「他年三十的時候說的?」那也確實欠揍,大過年的說這種事情,也難怪看起來就很傳統的喻家爸媽難以接受了。

「不是,簽了有小半年了吧。」喻澤否認,「我們家挺複雜的,雖然喻潤跟我是一個父母生的,還是雙胞胎,但是我有時候真懷疑他是不是在醫院抱錯了。」

「他和我爸,簡直就是仇人……」喻澤後面的話,被外面的一聲巨響給打斷了。

孔安槐被這聲音嚇得怔了一下,喻澤反應迅速,馬上拉開門沖了出去。

「又怎麼了?我這裡還有同學在呢!」喻澤氣急敗壞的聲音,「喻潤你就不能消停會!」

「不受歡迎就要有點不受歡迎的樣子。」年輕男人的嗓音,冷冽帶著嘲笑的意味。

然後就是摔門而出的聲音。

喻媽媽低聲在勸什麼,孔安槐聽到喻爸爸罵了幾句孽子,還有一些當初就不應該生他之類的氣話。

門外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碗的碎片和剛燒好的菜,喻澤低著頭收拾,氣得眼眶都紅了。

剛才她和喻澤在房間里聊天的時候,外面應該是有人掀了飯桌。

孔安槐吸了口氣,走出房間跟喻澤一起把亂七八糟的客廳收拾乾淨,全程喻爸爸和喻媽媽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飯眼看是吃不成了,孔安槐走的時候,喻媽媽拉住孔安槐的手,又是抱歉又是嘆氣,還給她塞了一個紅包。

孔安槐推脫不了,已經恢複了情緒的喻澤在一邊笑嘻嘻的說你就收下吧,開學到了寢室再還我。

喻媽媽被氣笑,紅著臉拍了喻澤一下。

喻家真的挺奇怪的,孔安槐一邊穿鞋子一邊想,多一個喻潤和少一個喻潤,簡直像是兩個世界。

也難怪,喻澤不愛提喻潤。

一個只要一出現家裡就不消停的混世魔王,確實挺讓人頭痛的。

出小區樓道的時候,孔安槐被喻澤氣喘吁吁的叫住,她拉住孔安槐的手,說的很急:「喻潤跑出去的時候沒吃飯,我爸剛才下手沒輕重掀了桌子不知道有沒有弄傷他。你幫我找找他,如果還在附近的話,就把這錢給他,讓他在外面吃一點,大過年的。」

「……」孔安槐手裡拿著錢眨巴眨巴眼睛。

這是什麼意思,她才剛接受喻澤有個混世魔王弟弟的設定怎麼這姐姐突然就變人設了。

「我爸他……有時候工作壓力大會打罵喻潤出氣。」喻澤費了大力氣才把這句話說完,然後樓上就是喻媽媽的叫聲,喻澤應了一聲飛快跑回家,一邊跑一邊還回頭對孔安槐做了個保密的手勢。

這句話信息量大的讓孔安槐在原地愣了好幾秒。

喻澤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她那個社會名氣很大,風評很好的教授爸爸,其實,家暴?

剛才掀桌子的是她爸爸不是喻潤?

一秒鐘前還是混世魔王的喻潤此刻突然變成了受害者?

喻潤確實沒有走遠,有了喻澤的叮囑,孔安槐走的時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四周能坐人的地方,出了小區還沒到公交車站的時候,孔安槐就看到喻潤一個人背著包坐在馬路牙子上。

頭髮很長,遮住了半張臉。

孔安槐事後回憶起來,似乎就是這一刻開始,她就再也無法拒絕低著頭的喻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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