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十三章

大雨過後,已顯秋意。陽光溫暖、微風和熙,坐在房中就能聞到透窗而入的那特有的屬於秋天的香味。

蒙古兩部王爺已率眾抵京,允祥、允禮、弘曆、弘晝等王爺、貝勒們迎在宮門,城門至宮門鼓樂大作,鼓樂中響著悠長而寵亮的通傳聲,『和碩部王爺到』、『伊爾根覺羅部王爺到』,……這是自雍正朝以來前所未有,又極其盛大的儀式,對兩部王爺來說,也是莫大的恩寵。

通傳愈來愈近,我越發坐不住,站起來踱了會,又坐於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打量一番,拔下頭上的簪子,瞅了一眼桌上的首飾匣子,躊躇一下,自銅鏡中瞥了一眼坐於桌邊呷茶的胤禛,隨手又拿起另一個簪子,在頭上比劃著。

他站起,走過來徑自打開首飾匣子,拿出那支木蘭簪子,輕輕插進我的髮髻,望著鏡中的我們,他道:「自己喜歡的,就是好的。」望著銅鏡中他凝重的面容,我默了一會道:「如果自己的喜歡的,帶給自己的只是沉重的幸福,那也是好的嗎?」他面色一暗,啞聲道:「過了這幾天,氣也該消了。」 我眼眶一熱,強笑道:「我是生自已的氣,在宮中生活了這麼多年,仍是不能放開心胸,不懂得去珍惜,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他微蹙眉頭,搖搖頭,輕嘆口氣,從後面環著我的肩膀,道:「還說沒有生氣,我都成『別人』了。若曦,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我站起,轉過身子,抓住他的手,仰起頭盯著他,道:「慶幸的是,皇后的病已經好轉,流言也沒有了。獨享寵愛,難免會有人眼熱,我雖當時氣惱,心中也是明白的。」他攬我入懷,輕撫著我的背,道:「處罰的過輕,沒有得到應有的教訓。」

我一時之間有些迷茫,不知他所說何人,在心中細細地想了一會,抬起頭驚訝地道:「居然是她,她不是被禁足了嗎?怎會傳出來這些呢?」他輕嘆道:「西藏的事已了,鄂家也算是出了力的。」在心底暗暗嘆氣,宮中之人眼皮極活,認為鄂齊立了功,鄂答應自會再受恩寵,她雖出不來,可別人卻是能進得去的。

苦笑著搖搖頭,她的心胸居然如此狹窄,也如此糊塗,進宮已屆一年,難道沒有發現,自雍王府帶出的幾位福晉,現今的幾位妃嬪,從不曾因爭籠而惹出事端。

「皇上,兩位王爺已入了宮門。」房外傳來高無庸的輕聲提醒。

他拍了拍我的背,我又用力的摟了一下,方才放手,微笑著道:「我這就去坤寧宮了。」他凝神望我一會兒,輕輕抓住我的雙手,嘴角已蘊著一絲笑意,眉梢也揚了上去,眸中神色愉悅,前兩天的沉鬱已完全不見。我扯扯嘴角,笑了笑,道:「快走吧,不要耽誤了正事。」

他輕鬆一笑,道:「和你在一起,也是正事。」我一愣,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居然從他嘴裡聽到這麼窩心的話,我心中一暖,踮起腳尖,快速地在他唇上印一下,拔腿就走。

「若曦。」背後傳來他的聲音,我微微一怔,轉過身子,疑道:「什麼事?」他笑著柔聲道:「不要擔心,依敏敏的性子,就是認不出你,你們也會成為朋友的。」

微笑著『嗯』一聲,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行去,心中居然感動不已,只為他總是能輕易的洞悉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步履輕盈地向坤寧宮方向走去,沿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菊香扯閑話,小丫頭不知哪聽來的笑話,聽得我掩嘴輕笑。氣氛正好,看見對面鄂答應迎面走來,背後跟著兩人肅著臉的太監。見到是我,三人慌忙走到路邊,讓開了路。斜睨她一眼,依舊緩緩地向前走去。

她俯身請了一安,未起身,卻忽然『嗵』地跪了下來,兩手撐在地上,抬起頭,眼中隱隱含著淚花,道:「娘娘,奴婢該死,做了不該做的事,但奴婢已被禁足了這麼許久,請娘娘饒了奴婢吧。」說完,頭抵住地上的雙手,整個人匍匐地地上。我一頓,停下腳步,默立在她的面前,過了一會,壓下心底讓她起身的想法,硬下心腸,淡淡地道:「現在你不是出來了嗎?」她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哽咽道:「皇后身邊的嵐冬姑娘傳話說,哥哥今日會進宮,令奴婢見兄長一面,並不是允許奴婢出來。」

心中思潮起伏,花季女子被禁於斗室,而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達數月。心中對她的憎意漸減,低低嘆了口氣,道:「你起來吧。」她一怔,似是有些不信,面色轉了幾轉,最後,還是緩緩地站了起來。

兩人靜靜地默了一會兒,她輕聲道:「娘娘饒恕了奴婢嗎?」我注目望著路旁已略顯枯萎的花道:「既知錯了,又為何錯上加錯,在宮中喜言是非,不是智者所為。」她輕輕一笑,低頭理了理衣襟下擺,直身後道:「奴婢性格說好聽些是直爽,說難聽些是一根筋,又怎會如此費盡心思去想這些是非。前陣子,來看望奴婢的人,言語中倒是有這樣的意思,可娘娘似乎有所誤會,我言盡如此,方才請求原諒的話我收回,奴婢告退。」

站於她身後的太監面露慍色,相互打量一下,其中一個開口斥道:「帶罪之人,還敢頂撞娘娘,……」未等他說完,我面色一緊,冷聲『啍』地一聲,他囁囁地咂了一下嘴,隨即躬身垂首立在了原地。我瞟了她一眼,厲聲對太監們吩咐道:「再怎麼說,她也是主子,不能亂了禮數。」

兩個太監不約而同跪了下去,連著聲道:「奴才不敢。」鄂答應面露驚色,不些不解地看我一眼,然後,低垂著頭緩緩而去。

甫入宮門,便聽到陣陣鶯呢燕啼的說話聲。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扯開嘴角,讓微笑定在臉上,緩步走向殿門。『蘭麝馥郁流香、佩環丁當作響』,我目不轉睛地呆站在門口盯著的敏敏,她身著蒙古華服,雍容華貴地坐於皇后身側,和我記憶中爽快、活潑的美貌女子已相去甚遠。

「娘娘吉祥。」耳邊乍聞眾人的請安聲,我一怔,回過神,忙吩咐她們起身,快速地瞄了一眼,原來宮中諸妃嬪、各個王府的福晉們都來了。上前兩步,對那拉氏微施一福,那拉氏忙起身,拉著我的手,微笑著道:「這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妃敏敏,皇上隨先皇塞外之行曾見過,據聞王妃騎術可是相當好。」敏敏笑著介面道:「草原上的兒女,騎術都是很好的。」我啞然一笑,她還是如此爽快。

那拉氏微微一笑,轉過臉問道:「曉文,你可會騎馬?」往日和敏敏一起騎馬風馳電掣疾馳的一幕在腦中一晃,盯著敏敏,一絲笑意掛在嘴角,說道:「曉文有幾位很好的師傅,騎的雖不如王妃,自我感覺仍還不錯。」那拉氏若有所思瞅我一眼,似是對我言語中流露出的欣喜有所不解。

敏敏一怔,她默默地目視著我,眸中竟有一絲複雜的光芒,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你就是蘭貴妃,皇帝的……」未說完,她停了下來,掠了眾人一眼,尷尬的轉移話題道:「娘娘怎知騎術不及敏敏。」她這麼一問,我微怔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敏敏當年見到是若曦,而不是我現在的面容,忙道:「曾聽皇上講過,當年格格騎術精良、舞姿優美,是草原是最美的一枝花。」

敏敏靜靜注視了我一會兒,微微一笑,輕聲道:「娘娘可聽說,敏敏曾有一位好姐妹騎術絲毫不遜於我,她的騎術可是當年幾位王爺、貝勒們手把手教的。」她話音剛落,身前的說話聲突地停了下來,幾個隱隱約約知道一些的人略帶擔憂的望了望敏敏,又看了看我,而一些年齡稍小一些的福晉們,則是好奇是小聲猜測,究竟是何人,有那麼大的臉面。

心中一陣感動,緊接著又一陣心酸,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難辨滋味,眼眶有些熱,心底深處有一種想說出『我就是若曦』衝動。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握緊拳頭,待心緒平和,微笑著道:「王妃指的是若曦吧。」

霎那間,空氣如凝結了一般,房中無任何聲響,連微風吹動窗欞子貼紙的凹凸聲都清晰可聞。見她們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我淺淺一笑,盯著敏敏。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只是輕嘆一口氣,垂下眼臉,端起茶碗喝了起來。

『若曦』這個名字自我口中說出,大家有些許詫異,一時之間,大家相互間打量著,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沉默的氣氛壓抑著眾人,熹妃笑著對那拉氏道:「不說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還是請王妃說些草原上的風俗人情吧。」那拉氏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唇後才道:「也好,自皇上繼承大統,國庫空虛,為了不給沿路州縣因接駕而造成虧空,即而加重百姓的負擔。這幾年沒有進行一次木蘭秋獮,我們這些人大概沒有人去過塞外的。」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是無法想像皇家出巡日用排場的奢華程度的。康熙年間,其中四次南巡的都由江寧織造曹寅接駕,在經濟上給曹家造成了三百萬兩白銀的巨額虧空,曹寅去世後,經曹顒、曹頫兩任全力補救,仍無法彌補,可想而知,康熙的數次塞外之外,留下來的除了空名,還有什麼。自胤禛繼位,接連頒布諭旨,開始在全國上下大張旗鼓地清查錢糧,追補虧空。並一再表示,不能再像聖祖年間那樣寬容,凡虧空錢糧官員一經揭發,立刻革職。在雍正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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