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十章

自那日後,心中一直思索著究竟為了什麼事,翠竹既是犯了錯,為什麼沒有處罰,對她僅是一關了之,並且一關就是兩個月。如果是被查出來她是八爺的人,那早就應該大張旗鼓地處置她,起到以警效尤的作用。

安置好弘瀚,站在桌前攤開紙張,緩緩地研著磨,這近一年的時間內,幾乎沒有寫過什麼字。正好這幾日心中有事,不能排遣,希望通過寫字,能穩定一下不寧的心緒。

蘸好墨汁,靜了靜神,提著筆,專註地寫著,沉浸於自己的心緒中。

『啪啪』兩聲拍手聲自身後傳來,不待我抬頭,身側已傳來十三揶揄的聲音:「連我這個經常看皇兄字的人都快分不清是皇兄寫的,還是你寫的了。」

這幾個月以來,平反西藏喝倫叛亂已到了緊要的關頭,我如若不是對翠竹的事心生疑惑,也不會讓十三在百忙之中來此,心中雖然知道此事自己已沒有立場開口說話,但還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我慢條斯理地放在筆,默默地盯著十三,見狀,十三微微一蹙眉頭,若有所思地瞅了我一眼,向前走了兩步,坐於桌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發生了什麼事,你臉上很久沒有出現過這種表情了。」

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面,盯著他直入主題道:「荷包的主人找到了?」十三向後靠了靠,靠在椅背上,嘆口氣道:「你想問得大概是究竟是不是八哥安排的。」不待我開口,他斂了臉上的淺笑,正容道:「你當初已選擇了皇兄,你的心也確實在皇兄這裡,又何心再管這些事呢?是八哥安排的怎樣,不是八哥安排的又能怎樣,八哥已經不在了。但是,她們雖然做的只是一些無謂的事,但作為皇兄來說,這些都是不安定的因素,我們不可能讓她們存在。」愣愣地發著呆,十三說得確實是事實,八爺和姐姐已不在了,弘旺又遠在熱河,自己已沒有擔心的人,自己確實已不應該再插手這件事,因為這雖是宮女的事,但從她做的事來看,卻又是朝事。

腦中不由得浮現出八爺臨去時的平靜,我心中一動,十三既是已答應照顧弘旺,八爺應是去得心甘情願,他已不可能再做什麼安排,去做一些大逆不到的事情。想到這裡,心中竟是一陣輕鬆,在內心中暗暗嘲諷自己,自己苦惱了幾天,猛然間又發現自己是再一次自尋煩惱。

又出了會兒神,輕輕嘆口氣,輕笑著問道:「你怎麼查到的?」話一出唇,已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當日,他為了證實我的身份,曾經把宮中的宮女逐一排查。此次事關八爺,他當然會查得更細一些。我自失地笑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我的話。

他端起茶碗一飲而盡,放下茶碗,左右瞅了一眼,道:「弘瀚呢?自他出生,我只見他兩次,我這個皇叔,還真有些想他。」這幾日巧慧見我心緒不寧,因此,孩子一醒,便抱去了偏房。我道:「巧慧抱出去了。」

頓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苦笑著問道:「為什麼沒有處置她,這不是你四哥的作風。」十三怔了一下,說道:「不知宮中還有多少這樣的人,這樣做,只是想一網打盡。」

恍然憬悟,十三先查出了翠竹,剛好宮中充了一批宮女和女官,於是,就放出宮一部分宮女。隔些日子,便放出翠竹的消息,一些和翠竹有關的人必定會去探風,而如此一來,就鎖定了調查的範圍。

抿了一口涼茶,我道:「我想見見翠竹,畢竟在皇后宮中應值時一直得她的照顧。」十三盯著我,靜默了半晌,後露出淡淡地笑,道:「隨你吧,只是不要再做令皇兄為難的事。」拒絕了十三的同去要求,細細地問了關押的所在,便不再談論這件事。

十三見我不言語,便起身道:「走了,這幾日沒見承歡,不知有沒有惹出什麼禍端。」言罷,提步便走,走到門口,回身又道:「過些日子有你的老朋友來京。」我一愣,側著頭盯著他,有些不解,我的老朋友來京城,在這裡我好像沒有什麼朋友,並且還不在京城。

凝神細想了一會兒,有些懊惱地道:「他還會當我是朋友嗎?」見了我的樣子,十三面色微怔了一下,即而又笑道:「也是,你的模樣都變了,她不會認得你了。」十四一直以為若曦真的死了,認為我雖有若曦的記憶,但在他心中,大概我只是曉文,永遠都不可能成為若曦,他又怎能當我是朋友呢?

暗暗吁出一口氣,對他聳聳望,我嘆道:「他守了這麼多年的皇陵,委屈他了。」 聞言,他瞅了我一眼,走了過來,又坐在了椅子上,微微笑著道:「你以為是十四弟。」我心中詫異,腦中又轉了一圈,細細地想了一會兒,大喜道:「是敏敏,她要來了嗎?」

十三眉一挑,點了點頭,道:「西藏的戰事,蒙古的伊爾根覺羅部和碩特部都出了兵,皇兄已下了詔書,戰事一了結,兩個部落的王爺都會進京領賞,皇兄還特意在伊爾根覺羅部的詔書里加了必須攜王妃同來。」

心中欣喜不已,已顧不了許多,隔著桌子一把抓住十三的袖子,急切地問道:「應該很快的吧,佐鷹王子果真已繼承王位,已經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爺了嗎?敏敏肯定是王妃,是吧?。」十三笑著拿出我袖子底下的茶碗,放在一旁,道:「佐鷹王子已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爺了,西藏的事雖然已差不多了,但也說不得准,許是一、兩個月,又或是半年。」聽後,我心中雖有些失落,但轉念又一想,即使等待半年,那也有相見的一天,低落的情緒又高漲了起來。

腦中不停在設想著和這個草原上的好姐妹重逢的時刻,直到此時,才驚覺其實自己內心一直是渴望這些朋友的。覺得十三晃了晃胳膊,指了指我的衣袖,原來茶碗的茶水全部灑在了衣袖上,我擰了擰袖子上的水,卻發現十三表情有些許古怪。側著頭,凝神望了他一會,抿嘴一笑,正想打趣他。十三已開口道:「綠蕪知道敏敏要來,定在親眼見見她。」

『噗嗤』,一口剛喝下的茶水噴了出來,沒有想到一向矜持敦厚的綠蕪也會有這種要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我道:「你準備怎麼辦?」十三無奈地笑過之後,盯著我用恨恨的語調說道:「如若不是你出的主意,弄了那場月中舞,也不會弄得人盡皆知。」想起舞后十三那婉轉悠揚的笛聲,我哈哈大笑,那種時刻,吹得那首曲子,想是那曖昧的信息早已傳遍了皇城,只是沒想到這件事能影響到距那時已十多年後的十三。

十三站起來,邊向外走邊道:「事情既然是你惹出來的,到時,我把綠蕪交給你就行了,你帶著她去見敏敏吧。」

直到看到十三步出房門,還是忍不住笑意,沒有想到十三也會有這麼一天。

站在那破舊的房子外面,真有些不相信,華麗的宮中居然會有這種地方。

雪下得越發的大了。

風也好象感受到了此間的荒涼,不忍在此地雪上加霜。它似乎停了下來,雪卻不依不饒,依舊一團團一片片,或如亂羽、或是絨球,不飄不盪,在黯淡的門洞檐下格外顯眼,竟是直落硬降的意思。這裡根本不像宮中的其他地方,這裡沒有人掃雪,沒有一絲有人居住的樣子,滿地的稀漿樣的雪攪水已被驟雪蓋得嚴嚴實實,房上的雪已積得三寸有餘,房檐的滴水也結成了大冰溜子。

走了兩步,透過破舊的窗子,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緊緊地貼著房角蜷縮著,身上稀稀拉拉地蓋著稻草,衣服已辯不出顏色。整個屋子裡除了一些稻草外,就只有兩個有著豁口的碗,碗中沒有任何東西。

輕輕嘆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在浣衣局的那幾年根本不算什麼。心底不由得湧出一絲悲涼,在這個時代里的人,生命都是那麼的低賤。

推開房門,走進去,站定,靜靜地打量著她。她的頭髮遮住了半張臉,兩手緊緊地摟著雙臂,整個人躬得像一個蝦米一樣,不知道此刻的她是醒著,還是睡著,沒有一點動靜。

解下身上的斗蓬,蹲下身子,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似是輕微地顫了一下,但依舊沒有出聲。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拂開她臉上的亂髮,夾在她的耳後。她並沒有睡著,微微睜著雙眼,無意識地盯著牆面,目光散亂而迷茫。

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叫了聲:「翠竹。」她的臉頰深深地凹了進去,眼神有些獃滯,怔怔地盯著我,臉上沒有任何反應,好像從來不曾認識我似的。我心中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用力地搖了搖她的身子,說道:「翠竹,我是曉文。」

聞言,她側著頭盯著我,喃喃地道:「曉文,曉文……」重複了幾篇後,她無力地甩甩腦袋,抬起胳膊,用手揉了揉眼睛,盯著我望了許久,眼淚順著臉孔流了下來。

她低下頭無聲地抽泣了一會兒,又抬起頭,擠出一絲苦笑,道:「曉文姑娘,以後如若我弟弟有了難處,望你看在我們以往的情分上,幫他一把。這樣,我死也瞑目了。」望著她淚眼中透著乞求,心中一陣難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好好的生活、平凡的過日子難道不好嗎?

我道:「可是上次弘旺出事時送信的小太監?」她忙不迭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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