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二十九章

望著窗欞子外鋪天蓋地紛紛而下的大雪,嘆了口氣,終於熬到了滿月,可以下床了。

背後的胤禛輕笑一聲,道:「一個月終就是過去了,大家都都得償所願。」心中微怔,即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一熱,回過身,睨他一眼,嬌聲道:「在兒子面前,還是這麼不正經。」聞言,他悶著噪子笑了起來,上前幾步環住我的腰,撫了一把我的臉孔,托著我的下巴,道:「都已經做了額娘,臉皮還是這麼薄。」

掠了他一眼,拔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道:「弘翰看著呢?」他的手住前一收,我不由自主地貼在了他的胸前,他道:「他只是個嬰兒。」我正要開口說話,他已截口續道:「你是不是提醒我,弘翰應該由奶娘帶。」心中氣惱,抬起頭瞪了他一眼,欲推開他,他似是早已料到我會如此反應,腰間的手又緊了一些,他低著頭在我耳邊輕聲,道:「晚上身邊沒有你,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一樣。」

這陣子他一直在東暖閣休息,而自己一直專註地照顧著弘翰,的確是冷落了他。身子不再僵直,也如他一樣,雙手環住他的腰,抬起臉道:「這些日子你瘦了許多。」他輕吁了口氣,道:「國庫空虛,而江寧織造卻欠著國庫幾百萬兩銀子,命他限期歸還,而他不但還不上,還竟然在回京的路上,又在山東長清縣等處勒索費用、騷擾驛站。我撤了他,他竟轉移財物、企圖隱蔽;還有,前幾日,寶泉局匠役聚眾抗議官員剋扣糧食,這可是天子腳下,……」

後世之人評價他,說是生性陰鷙、眥睚必報,可真正身在其中,我卻是明白為何他會以整頓吏治為宗旨,清肅綱紀、嚴峻刑律。只有如此,他才能使國富,只有國富才有民安,民安才有太平。

我加重手臂的力量,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道:「聖祖年間的吏治腐敗過於嚴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是四、五十年形成的問題,又豈是數年能扭轉過來的。」內心略一思量,又續道:「因為有你,我們大清會有最璀璨的時刻。」頓了一會兒,他嘆道:「不說這些沉重的話題了。」

他扯開我的雙臂,握著我的手坐於床邊,待兩人坐定,他緊緊地盯著我,眸中透著熱切的光芒。四目相望,只覺得自己雙頰滾燙,身子竟還不自覺得輕輕顫著。垂下眼臉,靠在了他的懷中。兩人靜靜地依偎了片刻,他捧起我的臉,黝黑的瞳孔湧出絲絲暖意。自己竟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般,獃獃地望著他越來越近的臉,直到他冰涼的唇覆上我的,才反應了過來。

他的吻由溫柔漸漸變得熾熱,自己則是隨著他的引領,不由自主地地配合著他。『哇』地一聲,弘翰的哭聲驟然入耳,急忙推開他,向床上望去,只見小傢伙手足並用,拔弄著棉被,身子扭來扭去。我心中明白了怎麼回事,面上不禁一熱,竟忘了給他換尿布。掀開被子,拿出自己親手做的類似睡袋的小棉被,小心地把弘翰裹在裡面,放入胤禛懷中。

弘翰已經滿月,此時的小臉粉妝玉琢,胖嘟嘟的,十分逗人喜愛。可清宮家法「父道體尊」,講究抱孫不抱子,胤禛雖是幾個孩子的阿瑪,可真正如今日般,大概還是頭一遭。收拾完畢,坐在床上,望著他們父子倆,看了一會兒,發現胤禛身子僵直,姿勢有些許彆扭。

「皇上,坤寧宮差人送來了補品。」正欲開口要回孩子,房門外已傳來了高無庸的通傳聲,自弘瀚的滿月家宴以來,每日都會有各種禮品、補品送來,一般都是由小順子直接接收,這次許是因為皇后宮中的,因此才會送到這裡。我起身,舉步走到胤禛面前,道:「還是我來抱吧。」他小心翼翼地遞過孩子,才道:「進來。」

一個宮女踩著細碎的步子疾步進來,站定後,微微地垂著首,輕聲道:「皇后娘娘差奴婢送來了一些干棗,溫水泡發後可以生食,已經問過太醫了,對補血很有效果。」正要開口說話,忽地覺得此女子竟十分面熟,凝神細想了片刻,恍然憬悟,她是那名叫呂嵐曦的黑衣女子。

一陣愣神,細細看去,只見她兩彎俏眉,中間微微蹙起,略成八字形向鬢邊舒展淡去,膩脂樣的鼻子微翹,面色依舊極白。胤禛掠了我一眼,對她淡淡地吩咐道:「放下吧。」呂嵐曦利落地放下後,盈盈福了一福後,欲轉身回去。「呂嵐曦。」我理順思路,猛地開口叫了一聲,她身形一滯,隨即仍快步向外行去,我心中不好的預感不減反增,我又叫道:「姑娘,請留步。」

她回過身躬聲道:「奴婢瓜爾隹.嵐冬,聽候姑娘差遣。」仔細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確信她就是張毓之的師妹,我道:「回你主子一聲,改日我會去坤寧宮謝皇后賞。」她依舊微微垂首,應了一聲後,若無其事轉身而出。

這是今冬的第二場雪,下得不如第一場雪那麼疾,也不似第一場雪下得一直是雪粒子夾雜著冷雨,隨下隨化。這場雪開頭便是蝴蝶雪,狀如鵝毛的雪片慢悠悠地在半空中盤旋,像無數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飛舞,並不急於落地。

站在門前,望著眼前披著銀妝的宮殿樓閣,回身走到弘瀚的小床旁邊,掖了掖被角,仔細交待了巧慧後,帶著菊香向坤寧宮方向走去。

抬頭望望天空雲色變得越發濃重,密集的雪已經不是『片』,它們在空中結成了團,一個個鬆軟的雪球直接拋落下來。雖然極喜歡這種雪景,可心中卻有些後悔,應該用暖轎代步。但即使現在回去,也已落了滿身的雪,只好加快步伐,匆促地向前行著。

「姑姑,……」回身一瞧,原來是小順子領著四個小蘇拉抬著一頂暖轎疾步走來,待一行人走近,小順子道:「今兒雪太大,奴才怕姑姑身子頂不住,因此特意備轎趕了過來。」待菊香掀開轎簾,我正欲入轎,卻見這大冷的天,小順子的腦門子上竟涔著一層細細的汗。瞅了一眼地上薄薄的一層冰,我心中一暖,道:「擦把汗,別著涼了。」小順子笑嘻嘻的介面道:「姑姑這樣說就折殺奴才了,如若不是這幾年姑姑對奴才這麼關照,奴才哪會有今天。」

小順子本是雍王府的侍從,胤禛繼位才到了宮中,自我有孕開始,高無庸便派了以他為首的幾個小太監保護。自此開始,他儼然成了高無庸座下最得力的人,因而他常說是沾了我的福。這小順子年齡本也就小,在王府時因胤禛家規極嚴,不要說侍從們,就是弘曆他們犯了錯,也是家法侍候,因而剛入宮也是戰戰兢兢,唯恐出錯。可自從在禛曦閣待了些日子,規矩也淡了許多,可這在宮中卻並不是什麼好事,改日抽時間還是要叮囑他一下。

忽然一陣冷風灌入,幾團雪花飄了進來,定睛一看,菊香手掀著轎簾,原來已經到了坤寧宮。 出得轎門,踩著雪趨著步子向前緩緩行去,進得正門,仍是一群小蘇拉掃著雪,目光自眾人身上掠過,最後定在殿門側著身子的嵐冬身上。站定,默默地注視著,她身上有一種不同於其他宮女的東西,自己有些說不清是什麼。見我站在那裡,小順子怔了一瞬,隨即快步走到門口,聲音較平常略為提高一點,道:「皇后娘娘,曉文姑娘來了。」

嵐冬回身下了台階,走到我面前,道:「地滑,我扶著姑娘。」她的面色在雪的映襯下顯得越發的白晳,看起來似是沒有一點血色,我望著眼前的她,不由得一陣恍神,明白了她身上那種說不出的東西是什麼了,那是一種深到了骨子裡的孤寂,心中更是肯定了她就是呂嵐曦。

我道:「謝謝嵐冬姑娘。」聞言,她猛然抬頭,面色更白了一些,身子微微顫了一下。那日相見,她一直沒有抬頭,是以並沒能見到我的面容,但對於知道她真實名字的人,她應該會記住我的聲音。但只在頃刻之間,她恢複了平靜,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已經吩咐過奴婢,如若姑娘來了,不必通傳,直接進去即可。」正待開口說話,已看見那拉氏下了台階,向這邊來了。「妹妹,這麼大的雪,站在這裡做什麼,快進屋吧。」皇后那拉氏邊說邊輕輕地拂去了我身上的雪。

乍從雪地里進屋,覺得室內光線有些暗,什麼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直到坐下,閉著雙眼待了一會兒,再次睜開,才覺得清晰了一些。

掃了一眼周圍,發現躬身站著的宮女幾乎都是新面孔,一個個都站得像廟中的泥人,鴉雀無聲的。心中一動,我道:「翠竹今日沒有應值?」那拉氏微怔一下,即而微笑道:「今年春上選了秀女,皇上只留下幾名答應,其他的都充了女官、宮女,因而我這宮裡原有的幾乎都被放出宮了。」我面上不禁一熱,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屋子裡一時靜極了,連桌上的自鳴鐘針走動的『沙沙』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在這難耐的岑寂中,那拉氏一擺手揮退了眾人,並吩咐嵐冬道:「去小廚房拿些紅棗湯來。」見眾人都退了出去,她才說道:「姐姐並沒有其他意思,既是今日妹妹來了,姐姐也就一併說了。」她無聲地嘆息一聲,又道:「皇上本喜禪佛法,不喜女色,但真正讓皇上上心的只有若曦姑娘和你,曾有一陣子,我一直認為你是上天派來代替若曦姑娘的。……皇上曾有口諭,後宮任何人都不能打擾你,這份心意是明擺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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