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錢的時候度日如年，花錢的時候度年如日，曹原早先感覺月底總是來得特別快，怎麼一眨眼就又該給員工發錢了，如今更意識到戈衛星經常引用的那句「一萬年太久」未免太含蓄，估計凱蒙的本意是嫌一萬個小時都太久的；戈衛星還喜歡說九幫網在凱蒙注資之後便上了快速發展的軌道，而曹原體會到的不僅是過山車一般的風馳電掣，更是徹底的身不由己，因為九幫網的方向和路線都已經不再是他所能操控的了。轉眼已是新的一年，九幫網已經看起來頗像是一家很成氣候的網站了，各個城市頻道如雨後春筍般地紛紛上線，九幫卡持卡人總數已經近千萬，特約商戶已有近百萬家，式樣不斷翻新的團購活動充斥網站上的各個版面，令人眼花繚亂，至於營收業績更是各種說法滿天飛，九幫網和凱蒙從不披露準確數字，只是故弄玄虛地表示遠遠超出原先的預期。曹原現在很喜歡一個詞——運作，諸如資本運作、媒體運作之類，總之就是把不怎麼樣弄成很怎麼樣，志得意滿的他偶爾以運作大師自居，施穎則每每不合時宜地提醒他不過是被運作而已，令他很是掃興。相比之下許克忙活的就算實事了，他馬不停蹄地穿梭於各地，設點、推廣、購併、整合，只有成都他死活不肯去，說那是他的傷心地，曹原只得自己去跑。
第三次去成都正趕上冬季的大霧，曹原回京的航班先是晚點然後取消，被拉到一家旅館湊合一晚第二天中午才總算上了飛機，焦頭爛額的他一路罵罵咧咧但一下飛機仍然直奔公司，拖著拉杆箱剛從旋轉門擠進大堂就望見一群人正進電梯，走在最後的一個背影瞬間吸引住他的目光，並讓他的心跳和呼吸彷彿霎時停止，他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背影，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倩影？等他恢複神智重又邁動雙腿那背影已閃進電梯不見了，等他跌跌撞撞衝過去撳亮按鈕時電梯已經上去了，載著那背影一起上去了。曹原一向很會自我安慰，不就是個背影嘛，無非是頭髮長長地披在肩上，裙子短短地露出腿彎，一手拎包一手夾著風衣，很平常嘛，也許她的背影正如九幫網的表象一樣，都只是看起來像那麼回事而已，他轉而慶幸沒有看到那女孩兒的真面目，以往被轉過來的正臉嚇得半死的經歷還少嗎？也許，曹原甚至想，也許那背影的主人已經不是女孩兒了。
雖然這麼想，曹原走出電梯時仍然馬上向走廊深處張望，竟真見到那個背影隨著兩個人拐進了一家公司，他的心立刻抽緊，那正是九幫網所在的位置。「真是見鬼了！」他滿腦子只剩下這一個念頭。健步如飛地衝到九幫網門口再從前台拐進來，他正好看見那兩個人連同那個背影一起走進了會議室，門隨即關上了。曹原魂不守舍地一路和員工打著招呼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這才發現拉杆箱忘在了前台，接下去的十來分鐘他的狀態仍不見好轉，該帶回家送洗的衣服擺了一桌，該取出來的電腦卻還躺在箱子里，拿著水杯沒去茶水間卻直奔會議室，到了門口才驚醒過來，故作自然地問旁人誰在裡邊，答說是許總，他這才想起都沒顧得上像往常那樣一到公司先去隔壁許克的房間探頭看看。「這樣不行！」曹原很理智地對自己說，「神魂顛倒的像什麼樣子！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而他選定的了斷方法竟是先睹一下那鬼魅的芳容，想必可以讓自己徹底絕了念頭，這麼一想他就拿著空杯子推開了會議室的門。
背影依舊是背影，坐在離門最近的位置，還沒等背影轉過來對面的許克首先招呼道：「喲，回來啦！」
曹原笑著點頭，但笑容很快僵住了，背影已經轉過身來，他看到了一張美麗的臉，一張他從未如此近距離看到過的美麗的臉，一張完美得幾乎不自然的臉。「美而近妖！」曹原想。
「正好，那就認識一下吧。——曹總，剛出差回來。」許克一邊向曹原招手一邊向三位客人介紹，「這下好，九幫網的兩個當家的都在這兒了。」
曹原的手先伸向離自己最近的「妖」，那「妖」巧笑倩兮地說：「您好曹總，我是Aileen，以後請曹總多關照。」
曹原一直在想Aileen是什麼名字，像是洋名卻似乎從未聽過，若是中文的「愛琳」又聽上去怪腔怪調，恍惚間根本沒聽見另外兩位說些什麼，只是機械地笑著握手，又機械地坐到了許克旁邊。
「他們是一家head hunter……」許克話音未落，坐在對面三人中間的那位便立刻笑著更正道：「我們已經不做普通的head hunter，我們現在只做executive search。」許克和曹原不禁相視一笑，他倆都想起去年大約也是這個時候，初次見面的戈衛星也曾用非常相似的口吻說的那句「我們已然不叫VC了，改叫PE了。」
「是，九幫網這次要找幾個high level的position，所以請他們幫忙search一下。」許克接著向曹原介紹，曹原點頭，他已知道近在咫尺的「妖」姓艾名琳，卻依舊低頭擺弄已研究過數遍的三張名片，剋制著不肯抬眼瞟向艾琳。
對面那人開始侃侃而談，當然都是他們相對其他獵頭公司的與眾不同之處，曹原抓住一個難得的間隙忽然起身說：「我去拿幾張名片，不然該忘了。」說完便徑直拉開門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曹原手忙腳亂地拿上幾張名片剛要轉身又想起什麼，俯下身子在一張名片上寫下自己的MSN地址，又覺得字跡過大未免顯眼，便換了一張在背面英文內容的縫隙間使出微雕功夫留下MSN，再把它放在從上面數第三張的位置，這才妥帖地握在手裡走回會議室，馬上按既定順序散發名片，最後給的是艾琳，卻仍然沒敢正視那張美麗的臉。曹原隨後對許克說：「你們談吧，我就不湊熱鬧了，本來只是想告訴你我回來了，等你這邊完事了咱們再聊。」說完目光向對面三個人空泛地一掃，拱拱手，走了。
曹原的MSN簽名很快有了異動，在成都那幾天寫的是「霧都孤兒」，如今變成「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天鵝」。隨即便有好事者「慕名」前來一探究竟，MSN上的消息閃個不停，有的說像曹總您這樣的鑽石曹老五身邊的天鵝應該一群一群的轟都轟不走吧，有的說曹總遇到的是成都粉子嗎成都粉子也有像天鵝那樣高挑的嗎，有的說曹總您坐的不是國航嗎應該遇到鳳凰才對啊，九幫網的一個銷售經理說曹總我羨慕您的運氣更佩服您的勇氣這簽名施總看了不會介意吧，曹原回覆說當然不會，我哪兒敢做讓她介意的事啊。
曹原在內心裡是很希望施穎能有所介意的，哪怕只是一丁點兒。施穎下午一直掛在MSN上而且還和他聊過不止一次，公事、私房話都有但隻字未提他的簽名。施穎還到曹原的辦公室呆了一會兒，連曹原都感到自己的表現極不自然，但施穎的言語和神色卻一如平常，讓曹原很有些惶惑和失落。
許克也過來聊了挺長時間，通報完各自的進展和動態後都有些憂慮。「缺口太大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們是在用兩千來萬撐兩個多億的事，這不是找死嗎？」許克說。
「而且是裸奔著找死，好在也跑不了多遠就該累死了。」曹原轉而問，「凱蒙有什麼新說法沒有？」
「昨天剛和戈衛星通過電話，聽口氣二期融資快成了。他說咱們的任務就是要向外界表明九幫網的方向、模式、團隊都毫無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錢，這樣越缺錢越有人投，缺的越多別人投的越多。」
「靠，還真是裸奔，」曹原苦笑，「咱們的步子得更矯健，表情得更喜興，撒著歡兒地裸奔，這樣沒準兒馬上就會有人給咱們披件衣服，還是特名貴的衣服。」
「不僅名貴，衣服上肯定還有很顯眼的贊助商標誌。哎，這麼一說你我也很像是匹賽馬，人家在咱們身上投了那麼大賭注，咱們不拚命跑行嗎？」許克說著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回頭問，「你那簽名可夠囂張的，施穎沒說什麼？」
曹原裝傻：「什麼簽名？……哦，寫著玩兒的，她能說什麼。」
許克走回來坐下說：「那女孩兒還真是漂亮，光彩太照人了，晃得我注意力都不集中。我剛才還真打算把她挖過來，多presentable啊，做獵頭太屈才了，應該別人獵她才對，可一看你MSN的簽名就決定還是算了，隱患啊。」
「不至於吧，你還真打她主意了？我可根本沒想過。偶爾養養眼還行，天天看也沒勁。」曹原邊說邊低頭拂拭褲子上似有似無的灰塵。
「行，你這話還真像是癩蛤蟆說的。」許克笑罵道。
晚上不到七點，曹原在MSN上收到了艾琳的邀請，他急忙接受，在線聯繫人列表中立刻增添了一位新成員，曹原點擊艾琳的名字，看到了他期望中的頭像，照片中的艾琳和下午一樣美艷逼人，而此刻曹原卻可以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對話框中的游標不停閃爍像是在誘使曹原發出消息，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艾琳肯定會馬上向他問候的，他想。
但他錯了，艾琳沒有馬上發來消息，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直到曹原眼睜睜看著艾琳的名字從在線聯繫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