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好、壞、丑

邱儉接到曹原的邀請有些意外,等他走進那套兩室一廳時更是驚訝,大聲問道:「人呢?你們散攤子啦?」

廳里原有的桌椅和設備都沒了,只剩下原本屬於邱儉的沙發茶几和書櫃。曹原把邱儉讓到沙發上坐下,頹唐地說:「公司半年前就搬出去了,許克一直嫌這兒不像是正經辦公場所。」邱儉問搬到哪兒了,曹原大致描述一下方位又重點講了公司新址從走廊到儲藏室再到588室的演變歷程,然後說:「許克對那兒也不滿意,沒準兒不久還得搬,不過再往哪兒搬就是他的事兒了。」

「怎麼?你不幹啦?我前一陣瞎忙,沒顧上關心你們,沒想到發生這麼大變化。」邱儉發現今天真是一個意外接著一個意外。

「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合作起來太累。算了,說這些沒意思,」曹原更加沮喪地搖搖頭,「就算能合作也干不下去了,我沒錢再往裡投。」

「不至於吧,我前一陣還上Alexa查過,你們的排名挺穩定的,人氣不是一直很旺的嗎?」

「那點兒人氣算什麼呀,再說了,就算有人場也沒錢場,不敢向網民收會員費不然非一下子全跑光不可;也不敢向那些商戶收錢,客大欺店啊;你到九幫網上看看,能見到像樣的商業廣告嗎?什麼收入都沒有,成了純粹為人民服務,而且融資的前景越來越渺茫,到現在也沒有一家VC肯和我們實質性接觸,單憑我們倆怎麼撐得下去?!更嚴重的是,許克卻偏偏不這麼看,他還覺得曙光就在前頭,非要繼續投入。你說,對形勢最根本的判斷都不同,還怎麼合作下去?」嘴上這麼說,曹原心裡卻在佩服許克的遠見卓識。當初曹原曾想把對特約商戶收取服務費的事公布在網頁上甚至放幾個用戶案例,許克堅決反對,說那是咱們在線下和商戶一家家商談、一家家討要的,放到網上幹什麼,曹原說對外宣傳呀,許克不以為然地說沒有哪家公司會把自己真正的賺錢方式大肆宣揚,這讓曹原隱約記起杜姐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便沒再堅持。

邱儉盪悠著二郎腿說:「他要投就讓他投,他要做就讓他做,反正賠得再多也是他的,一旦成了卻少不了你的,有什麼合作不下去的?」

曹原一聽就來氣,想當初第一次辦公司邱儉正是這麼對待他的,心裡冒火表面上卻裝作脫口而出:「不行啊,現在撤出來多少還能收回點兒錢來,再晚等網站徹底黃了就什麼也沒了。」話到此處突然打住,好像剛發現說漏了嘴的樣子,一臉的悔之晚矣卻又竭力想裝得若無其事。

邱儉倒好像未加留意,岔開話題問:「九幫網不弄了你打算干點兒什麼新鮮的?」

「哎,我約你來就是想打聽打聽,」曹原著臉湊上來,「你們搞的那個什麼社交網路,不是火得一塌糊塗嘛,我能不能過去摻和摻和?」

這又是一個意料之外,邱儉正眼打量一下曹原,馬上苦了臉說:「搞互聯網的都是同病相憐啊,你剛才說的問題我那兒也同樣存在,乍一聽我還以為你是在說我們網站呢,廣告費、會員費、交易費都掙不到,真成了把免費進行到底了。咱們兩家只有一點不同,你們是為人民服務,我們是為淫民服務!」

這回輪到曹原大感意外:「做網站的多少都得沾點兒黃,但不至於像你說的這麼突出吧?」

「網站和網站不一樣,社交網路其實比早先的交友網站高級不到哪兒去,我們網站的特色就是特『色』,什麼新興媒體呀,說穿了就是個『淫媒』,社交網路簡直成了性交網路,連我都實在有點兒看不下去。」

「啊?!那你們怎麼還沒被封掉?小心啊,明天我就去舉報你們。」曹原笑道。

「已經被警告過不少次,可我們也沒辦法。但凡那些明顯就是招嫖、招妓的,我們來一個刪一個,可刪一個又來一個,好在監管部門也明白,他們要的就是個態度,只要我們永遠不停地在刪,哪怕永遠刪不幹凈,他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職業干這個的雖然絕對數量不少但按比例而言相對仍是少數,業餘玩兒一把的就人山人海了,尋刺激的、找慰籍的、圖新鮮的、解悶兒的,我們網站上凈是這些人。有句話你沒聽說過?網路年代的特點就是:朋友很多,基本沒握過手;情人不少,基本沒上過床。要是沒這幫喜歡玩兒虛擬的人撐著,網站流量從哪兒來?還有一部分人只是在網上結識然後一切都轉到線下進行,有沒有金錢交易誰也不知道,依我看,恐怕兩廂情願誰也不花錢的一夜情或多夜情更多。你說,這是我們該管的嗎?就算該管我們也管不了啊。」

曹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陪著邱儉唉聲嘆氣,邱儉卻不動聲色地把話題繞了回來:「你說想去我們那兒摻和,是想出錢還是想出力?打工出力可不像是你曹原肯乾的事,如果想出錢,你剛才不是還說沒錢往九幫網投嘛,怎麼投我們就有錢了?」

「嗯——,我想辦法吧,總可以湊出來。」曹原支吾道。

「你剛才說想從九幫網撤出點錢來,這就是你要想的辦法吧?」邱儉咬住不放,「曹原,這你可就不夠朋友了,你沒忘了我在九幫網也是有股份的吧?你要想撤資也得等我先撤了再說!」

「不是我想撤資,是許克想佔大股,他肯定也瞧我越來越不順眼,更不滿意我和他持股一樣多,已經好幾次勸我轉讓一些股份給他,起初我還不幹,現在想明白了,趁他自我膨脹頭腦發熱收回一點投資也好。他呀,一心想過大老闆說一不二的癮,心比天高,不知道公司已經命比紙薄,外企出來的都這樣,再加上他是典型的海歸。」曹原忽然想起邱儉也留過洋,忙又笑著說,「別對號入座啊,你和他不一樣,他是學成歸來,烏龜殼已經背上了,你是逃學歸來,半成品,所以中毒不深還有救。」

邱儉顧不上理會曹原的調侃,手敲著茶几說:「咱們可是簽過文件的,我有優先撤資退出的權利,許克想要股份也應該先要我那百分之五,拿到我的股份他自然就超過你了。」

「你別唬我,文件里指的是有投資進來或者我和許克增資的時候,現在只是我和他之間的股份轉讓,那份文件不適用。再說,許克也不會滿足於只比我多五個點的股份,你名下那些他瞧不上,他希望我至少轉給他百分之十五,里外里他就能比我多持股百分之三十,就是名副其實的大股東了。」

邱儉素來自認為比曹原腦筋好使,便再次採用迂迴戰術,說:「算了,懶得再摻和你們之間的事,我也不撤資了,那點股份就權當爛了吧。哎,你不是想加盟我們的團隊嗎?大概能投多少錢?」

曹原咕噥著說:「我以前聽你說社交網路是什麼熱點中的熱點,心想湊湊熱鬧、長長見識也好,可聽你剛才那麼一說,我看還是算了吧,別剛進去就陪你們一塊兒被掃了黃。」

邱儉也意識到剛才把自家情況說得過於不堪,如今再想把話圓回來已經不可能,隨機應變信口就來:「其實我也已經在尋找新項目,前些天剛和幾個朋友聊起過一個,利用互聯網提供一對一家教服務的,都覺得有戲,我想再找一兩個知根知底的partner儘快啟動,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有啊,什麼時候你們再商量項目的時候叫上我,我也去聽聽。」

「別光聽啊,你也得動真格的。如果能做創始股東,你打算投多少錢?」

「嗯——三萬,」曹原觀察著邱儉的臉色,又說,「最多五萬,行嗎?」

「行嗎?當然不行啊!你以為現在還是幾年以前吶,幾萬、十幾萬就能玩兒互聯網?!」邱儉是真失望。

「可我拿不出更多啊,我那點家底兒你還不清楚嗎?就這三、五萬的還要看許克答不答應呢。」曹原又馬上頓住,隨即便開始一連串地追問那個新項目的細節,顯然是恨不得把最後那句話從邱儉的記憶中刷新掉,邱儉也很配合,兩人一個亂問一個胡答,東拉西扯一陣之後曹原終究還是不放心地說:「你可不能找許克談轉讓股份的事,我當初投了十五萬,如今能回來多少算多少,你就別添亂了,就當是成全我一回。再說,不管我拿回多少錢也都是和你一起投到新項目上,我的就是你的,誰的錢投進去不都一樣花嘛。」

邱儉不耐煩地擺手說:「我哪兒有那麼多閑心琢磨這點事。」

話雖如此,事實上邱儉還真花了一番心思,他回去就到九幫網上研究了半天,沒看出有什麼需要花大錢才能搞出來的新東西,雖然網站確實比大半年前像樣了很多,但都是量的積累而沒有質的飛躍。他仍不放心,又假冒是家商戶給九幫網打電話問詢合作事宜,接電話的碰巧是一位新來的業務員,又是曹原剛從街上收容來的社會閑雜,正處於鬥志最昂揚而技能最低劣的階段,抓住一位送上門的潛在客戶便不肯撒手(具體到接電話時的表現就是不肯撒嘴),問一答十,口若懸河,害得邱儉彷彿都感覺到有唾沫星子從聽筒里直噴到他臉上。正煩得要掛斷電話,卻聽業務員提及商戶要向九幫網交納服務費,邱儉便警覺起來,要求業務員詳細說說,結果業務員頓時更加亢奮,語無倫次地說了半天歸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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