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工商局執法隊

這一天從各種跡象來看都沒有什麼不尋常,施穎拿起話筒的時候三個人也都沒覺得這個來電會有什麼不尋常,曹原和許克繼續聊著,只是把聲音壓低了些,全然沒有留意施穎的面部表情有何變化,直到施穎聲音發顫叫了句「曹原」兩人才發現她的臉不知何時變得煞白。施穎把話筒下端捂得死死的,平日的伶牙俐齒居然結巴了:「執法隊……工商局的……要找負責人……」

曹原撐著坐椅扶手站起來,又扶著桌子走過去接過話筒,嗓音暗啞地說了聲「我是」,直到掛上電話也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只蹦出「是」、「行」、「好」這幾個字。

許克料定凶多吉少,忙問:「怎麼回事?」

「區里的工商局執法隊,要我去約談一次。」曹原軟塌塌地窩到椅子上。

「沒說什麼事?」

「沒說,」曹原用力搓著自己的臉,「一個字都不肯說,打啞謎似的。」

施穎正要挖苦說你也沒敢問呀,一想自己剛才的表現也風光不到哪兒去就把話收了回去,轉而問:「那會是什麼事呢?」

「猜吧,最好能猜出來,不然我去了怎麼說啊,人家頭一句話肯定是『知道為什麼叫你來嗎』,全是這套。」曹原好像已經不再驚慌,擺出一副江湖老手的樣子。

「發票!一定是因為發票。」施穎恍然大悟,「九幫網雖然就那點收入,但也經常開發票給人家,可咱們一直還沒去領過發票,肯定是假髮票的事發了。」

「什麼假髮票?!胡說八道!施穎你看你這點出息,人家還沒審你呢你就已經往自己頭上栽贓了。」曹原一臉的不高興,「那是假髮票嗎?都是我從其他公司找來的正規發票。」

施穎臉紅了,嘴上還犟:「只要不是我們公司自己的發票,都算假髮票。」

許克插話道:「即使是借用他人發票的事,也該歸稅務局管而不是工商局吧?」

「這年頭狗拿耗子的太多了。」施穎還在找轍。

「你才是耗子。」曹原反而樂了,「會不會是咱們僱人四處發小廣告的事?」

「那屬於城管。」許克搖頭。

「萬一他們這回要來個綜合治理呢?」

許克懶得糾纏,說道:「咱們還是想想嚴重的事,別老琢磨這些雞毛蒜皮。」

「可我們沒犯過嚴重的事啊,我從小就有一個志向——小錯不斷,大錯不犯。」曹原反思著,「公司年檢做了,網站備案做了,稅按月報了,勞務費按月發了……哎,會不會是哪家商戶在九幫網上賣假冒偽劣了?」

許克乾脆站起身:「算了,別瞎猜了,反正你一去自然就知道了。」

「啊?你不和曹原一起去呀?」施穎高聲提出質疑。

許克面露難色,看著曹原,曹原很豪邁地說:「這是法人代表的職責,你們誰都別去,我一個人頂著,反正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死豬不怕開水燙,何況是死野豬。」

「我陪你去,在外面等你。」施穎口氣堅決。

許克聽了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表態:「我也在外面等你。」

曹原笑著罵道:「你他媽這叫陪我呀?!你那是陪她!」

區工商局執法隊的辦公地點不在區局那座氣勢恢宏的大樓里,而要再往北差不多兩站地。三個人立在馬路對面端詳著這座小樓,曹原擺出英雄含笑上刑場的架勢,和許克握了握手,說:「我就要在規定時間到規定地點交代問題去了,不必為我擔心。」

許克苦笑:「你哪兒夠雙規的級別啊。」

「你是指我身份不夠還是罪行不夠?」曹原也笑了,捶了許克一拳。

施穎拉過曹原的手,說:「你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你,哪兒也不去。」曹原本想和施穎來個擁抱又覺得未免太那個,拉著的手搖了搖便鬆開,轉身過了馬路。

門廳里、走廊里亂鬨哄的人不少,讓曹原覺得像家醫院的門診樓,上到二樓按門牌找到約定的房間,門開著,裡面也亂糟糟的,幾張大辦公桌後面都有人坐著前面也都有人圍著,他俯身詢問坐得離門最近的穿著制服的人:「請問,您這兒哪位是梁先生?」

對方都不正眼瞧他,扭頭沖裡面喊:「梁子!這是你約來的嗎?」

坐在最裡面一張辦公桌後面的梁子抬頭問:「是姓曹嗎?」

對方又轉回頭看著曹原,見曹原怯生生地點下頭,便一擺手:「過去吧。」

曹原走到梁子桌前,梁子看一眼他,下巴朝側面的一張凳子努了下,說:「坐吧。」

曹原在規定地點坐下,忽然覺得這個位置似曾相識,想起來這很像他為數不多的幾次求醫經歷,大夫坐在桌子後面,他坐在桌子側面,惴惴地等著大夫望聞問切,這麼一想他就忽然感覺很溫暖,覺得工商局執法隊和醫院一樣也都是治病救人的地方;這麼一想他就覺得應該積極配合治療,決不抵觸決不隱瞞;這麼一想他就發現事先準備的對白不適用,大夫怎麼會問「知道為什麼叫你來嗎」,大夫的開場白一律是「哪兒不好啊」,可顯然也不適用,這下曹原迷茫了,很期待地等著梁子的頭一句話。

「今天約你來,是向你了解一些情況。」梁子把手上的事告一段落,終於開口了。

這開場白也太俗太老掉牙了而自己竟然沒想到,曹原頓時覺得很失落。

「柳兒,我這兒開始了,你過來吧。」梁子對旁邊一位女同事說。

「你先談吧,我聽著呢。」柳兒頭也沒抬地回答。

「你們公司現在經營狀況怎麼樣啊?」梁子提出第一個問題。

「我們公司……現在……很困難。」曹原一臉苦相,在舊社會如果地主問貧農收成如何大概貧農也會條件反射地扮出這副苦相。

梁子樂了,顯然他發現這麼問不行,便不再提出類似的開放式問題,而改為諸如做了多久、公司有多少人、每個月流水大概多少之類,曹原態度誠懇,有問必答。基本情況了解完畢,梁子又說:「這樣吧,你把你們的主要業務簡單介紹一下。」

這事曹原已經不知做了多少次,便如數家珍地講了九幫網、九幫卡、新型團購模式、特約商戶促銷活動、會員返點等等,梁子默默地聽、靜靜地記,從不打斷,等曹原好像說夠了,他才問:「你們的宣傳口號叫『坐以待幣』,什麼意思啊?」

「我們的會員買了特約商戶的某種產品以後如果有更多人也買了同樣的東西,他就可以從商戶得到返點,等於他安坐家中商戶就會給他送錢來,所以我們用坐以待幣來生動形象地介紹九幫卡的好處。」

「這不是宣揚不勞而獲嗎?」梁子變得嚴肅起來。

曹原一聽卻鬆了口氣,原來只是廣告詞有問題,忙賠笑說:「商家不都這麼做嘛,什麼打折呀讓利呀不都是利用別人貪便宜的心理嘛。」

「你們這個不一樣。」梁子表情威嚴,「你剛才說,一個人先買了東西只要後面買的人越多,他得到的返點就越多,是嗎?」

「原則上是這樣,但是還要看我們能不能真正做成功,得有一定規模才行。」

「心氣兒挺高啊。再有,先買的人會不會主動推薦勸說更多人也來買,這樣他獲利也更多?」

「我們當然希望這樣啦,這樣很快就像滾雪球一樣做大了。」曹原越說越興奮。

「恐怕你們做不大,因為我們根本不允許你們再做下去!你們這是傳銷,起碼是變相傳銷!」梁子拍了一下桌子,柳兒也歪頭看著這邊,曹原驚呆了,大睜著雙眼聽梁子義正詞嚴地訓斥,「傳銷的三大特徵在你們這兒全齊了,第一,拉人頭髮展下線,你們正是鼓勵誘使會員不斷為你們發展新會員;第二,形成嚴密網路組織,你們正是打著電子商務、網路營銷的幌子,以九幫網為依託形成多層次的會員網路;第三,複式計酬,在他後面買的人越多他獲利越大,後面的人再發展更後面的人,他都能從中獲利,你剛才講的台階累進式返點,不就是典型的金字塔結構嗎?」曹原腦子裡嗡嗡作響,卻不知厲害的還在後面,梁子繼續窮追猛打,「你懂不懂法?禁止傳銷條例沒聽說過?那我就給你宣講宣講。你是法人吧,所以你就是這起傳銷行為的最高策劃者和組織者,我們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可以依法沒收你的非法所得,並處五十萬元以上兩百萬元以下的罰款,還可能追究你的刑事責任。」

真相已然大白,最嚴重的後果已經顯而易見,曹原的心反而很快踏實下來,這就是草根的心理素質,患得不患失,因為本來就沒什麼可以失去。他自我解嘲地一笑:「罰兩百萬以上也無所謂,反正我現在啥也沒有,除了一屁股債。」

「喲,有備而來呀,該脫手的都脫手了?我提醒你,轉移和藏匿非法所得,罪加一等。」梁子轉向柳兒說:「我早就說不用約談吧,應該直接去他們公司查處。」

曹原哭笑不得,說道:「您也太抬舉我了,我們公司到現在壓根兒就沒什麼所得,甭管什麼合法的、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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