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Deadline與呆到爛

最先發現許克近來的舉止有些可疑的是施穎,而與許克同在裡間辦公的曹原卻毫無察覺。施穎悄悄問曹原:「哎,你注意到了嗎?最近許克怎麼老跑樓道里打電話?還有一次我從外面回來,看見他繞著樓前面的花壇打手機,表情特嚴肅,滿口英語。」

「你管那麼多幹嗎?誰還能沒點兒私事?就像咱倆,嘿嘿,不也經常背著大家干點兒私事嘛——哎喲,怎麼掐這麼狠?!」

「私事和私事不一樣,我總覺得他的私事沒準兒和你的公事有關,搞不好會影響到你。」

「你是說……?」曹原若有所悟地看著施穎,施穎很鄭重很老道地點點頭。

經施穎這麼一說,曹原稍加留意了些,結果發現果然如此。剛才許克接起手機便一路侃著英語從裡間穿過客廳出了門,還特意把大門關得嚴絲合縫。施穎立刻溜進裡間低聲問曹原:「看見了吧?今天這都第三次了。」

曹原竭力拿自己尋開心:「其實他真是多此一舉,反正我一句英語也聽不懂,他何必非要躲出去?」

「所以啊,肯定是特別不可告人的事,你可別掉以輕心。」施穎愈發煞有介事地說。

曹原有些心煩意亂,嘴上還挺硬:「哎呀咱們這兒不是幼兒園,誰也不是小孩,誰也不是老師,不要管這些嘛。許克也好咱們也好,想什麼做什麼都是靠譜的,他一天打再多的電話也沒影響他做事,對吧?這不就完了嘛。應該讓我知道的時候他一定會對我說的。你好好忙自己的事去。」

施穎一皺鼻子:「哼,狗咬呂洞賓,你的習性是改不了了。」

猜疑者其實遠遠要比被猜疑者更痛苦,因為猜疑者的內心總是充滿矛盾,既希望自己純粹是神經過敏、杞人憂天,又生怕自己還不夠先知先覺、未雨綢繆,既希望自己明察秋毫、洞若觀火,有時又恨不能幹脆熟視無睹、充耳不聞,不僅變成瞎子、聾子最好還是傻子,以求得內心的一刻平靜。

在這樣的煎熬中才度過幾天曹原就受不了了,他拚命讓自己馬不停蹄地在外面忙,發展特約商戶、洽談網站合作,甚至和兼職業務員一起到商務區掃樓推廣九幫卡,總之盡量減少和許克共處一室的時間,除非積攢一些事情非得碰頭商量不可。

窗戶紙總有捅破的一天,還好,這一天沒等太久便來了。曹原和許克剛把該商量的都商量妥當,許克便抻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又長長地吁出一口氣,說:「取捨、取捨,取和舍真的很難取捨啊。」

曹原一聽便知道自己得到解脫的那一刻終於來了,但卻沒有半點如釋重負的感覺,緊張得居然連喉頭都有些發緊。

許克轉入正題:「最近這段我一直在考慮怎麼跟你說,尤其是什麼時候跟你說,因為我一直沒想好,其實就到現在我還是沒拿定主意。但我意識到之前的出發點有問題,不該打算等我決定了再告訴你,而是應該儘早和你商量,徵求你的意見,一起來拿這個主意,這才是搭檔。」

曹原覺得喉頭還是發緊甚至有些乾澀,但已經不單是因為緊張,而是也有一些感動。

許克把通向客廳的門關上,走回來坐在曹原對面,自嘲地笑笑:「我也沒想到,都離開外企八、九個月了,居然還有人惦記著我。最近不止一家head hunter找到我——就是獵頭——開始我都是一口回絕,告訴他們我現在和朋友創業沒有回外企打工的想法,可有的獵頭真夠執著,三天兩頭打電話還一再要面談,沒辦法我就和他們接觸了一下,感覺其中一個機會還是挺不錯的。你知道我以前在格恩呆過,所以對類似這樣的大公司沒興趣,牌子挺唬人,外人都挺羨慕,其實裡面就那麼回事,誰進去都是小螺絲釘一個,標準零件,任意替換,連CEO都是說滾蛋就滾蛋,其他人更是分文不值。可這次的機會不一樣,是一家規模小得多的外企想進中國,因為我以前是做BD的,業務發展,所以他們認為我可以幫他們從零開始拓展中國市場,獵頭還說從某種意義上講去這家外企其實也是一種創業,所以……我有點猶豫。」

曹原明白自己前一陣的猜疑果然不幸而中了,只好勉強說:「哦,那真挺好。」

許克接著說:「曹原,說起來慚愧,自從和你一起創業我常常想要是我沒創業會怎麼樣。咱們剛認識我就說過,你和我不一樣,你屬於非常稀有的品種,天生就是創業的料,我呢是半路出家逼上梁山。我創業的成本比你高,不僅是那十五萬的現金投入,還有機會成本,你知道么,如果我沒創業而是找家外企接著打工,這大半年我的工資就不止一個十五萬,所以我的全部投入都不僅是得double。我知道我的這些想法不對,至少對你不公平,唉,沒辦法,就像你說的,像我這樣的家豬再想變成野豬,難啊。」

曹原很有些想不通:「許克,咱們現在的九幫卡業務完全是你的點子,把傳統團購模式的高門檻變成累進式的矮台階,多好的創意啊。當時你多意氣風發,如今各方面都鋪開了你卻要離開,不覺得可惜嗎?」

「那天晚上在後海的酒吧里,曹原你不是還提出過不少質疑嘛,而且當初根本沒想到的問題如今也都冒出來了,最大的難點就是咱們如何與眾多的特約商戶結算。持卡人都不止三萬了,特約商戶已經超過兩百家,搞過好幾百項活動,不少會員已經累積了幾百塊錢的返點等著咱們兌現,可是商戶遲遲不把返點給咱們,咱們拿什麼給會員發錢?」

「那是因為我的腦子比你慢、比你死,我得花更多時間才能想明白,可一旦我想明白拿定主意了我就會一直幹下去,絕不會再翻來覆去地想,許克,你就是腦子太快也太活了,所以才總有各種想法。」曹原說完就意識到調門兒有些高,隨即緩和下來,「關於和商戶結算的問題當初是沒想到,想當然地以為每上一級台階商戶就會很自覺地把前一級台階應該返還的差價付給咱們,咱們先攢起來到時再分批發給會員,靠這個時間差咱們滾動運營所需的現金就不成問題,現在看來沒有商戶肯這麼干。主觀原因不用說,沒人上趕著往外掏錢,客觀上咱們的流程也太複雜,你想啊,每個商戶都有不止一項促銷活動在進行,每項活動的進展又都不同步,如果每項活動都單獨結算並把每級台階的差價都隨時付過來,確實麻煩死了,所以咱們不是正想辦法呢嗎?」

許克鬱郁地說:「但咱們的辦法我感覺不對頭。現在是專揀軟柿子捏,找那些小型的只進行一項活動的商戶,盯著人家把差價付過來。曹原你意識到這樣做的問題了嗎?小商戶即使按時把每級台階的差價付給咱們,量也很小,杯水車薪無濟於事,而且小商戶小本小利的,剛嘗試與九幫網合作第一項活動就被咱們催逼得太狠,人家以後還能有積極性嗎?相反,那些財大氣粗的大商戶同時有好多種商品在做活動,受益最大,咱們反倒不敢去惹他們,而會員累積的返點也主要來自於大商戶的活動,導致大商戶活動越多咱們欠會員錢越多,這就惡性循環了。」

曹原聽許克這麼說反而高興起來:「對呀許克,你的腦子當真比我的好使,咱們就是應該把心思都放在這些具體問題上,不斷出現新問題恰恰證明九幫網是在前進,只要想出辦法解決跟商戶結算的問題,咱們不就又打開一個新局面了嗎?」

許克露出一絲苦笑:「可這樣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剛翻過一座山,卻發現眼前是一座更高的山。曹原,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許克猶豫片刻才低聲問道,「咱們是不是應該設一個deadline?」

「呆——呆到爛?」曹原磕磕絆絆地重複一遍,這個詞顯然超出了他大腦里極為有限的英文辭彙儲備。

「Deadline,死線,就是最後期限的意思。我是想,咱們是不是應該大致設定一個目標,比如說到今年年底,要麼拿到融資,要麼盈虧平衡……」

「當然應該設定目標啊,」曹原隨即警覺起來,「那如果年底這兩條都沒實現呢?」

「那……」許克遲疑著說,「那可能就說明咱們的方向有問題。我想,如果真出現那樣的結果,咱們是不是……嗯……就先停一下,以後再……再找機會?」

曹原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你是說,到年底就要完全放棄?」

「你別急,我也不願意看到那樣的結果,但是我們不能意氣用事,還是應該理性地判斷形勢做出決策。就像炒股一樣必須要事先定一個止損點,跌到那兒就必須下狠心割肉,不能一味被套下去把本錢、時間、精力甚至信心全都賠光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而是應該及時抽身,用剩下的本錢在以後的時間裡去做更有意義的事。再比方,如果你有一位——哦不,是我有一位親人得了不治之症,以現在的科學技術水平已經證明沒有希望,應該怎麼辦?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維持他的生命其實是維持他的痛苦,還是應該讓他安樂死,讓他和我們大家都得到解脫?」

「所以,你打算割肉了是嗎?你打算對九幫網來一個安樂死那樣你就徹底解脫了是嗎?」曹原愈發激動不已,乾脆站起身在屋子裡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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