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莫要記恨

秋晏山裡,幾百燕族仙靈日夜忙碌,正在搭建新的殿宇。主殿已經完成,在山巔高處俯瞰巒谷,不算巨大恢弘卻玲瓏精美。「香蘇」在主殿和配殿之間的廊橋間倚欄而座,悠然看山腰的燕族們用法術構建房屋,請來幫忙的木靈們種花幻樹。

紅光閃耀,「香蘇」抬頭,赤琳面無表情地從凈羽背上跨下,一語不發地坐在對面的廊座上。

「你怎麼來了?」「香蘇」有點兒意外又滿不在乎地問,「難不成我有什麼破綻?」

赤琳看了她一眼,「沒有,狐族的千面之術果然名不虛傳,胡辰,你做的很好。」

胡辰聽了想得意地笑笑,可笑容到了唇邊全化為苦澀,「千面之術,混淆五行,是為三寰第一易形術,狐族最難修鍊的秘技,我為了他日夕刻苦……」她凜了下神頓住,她和赤琳並不是可以傾述衷腸的朋友,充其量不過擁有共同的秘密和利益。「這次騙過東天雲,沒你給的血珠,恐怕也不成。」胡辰換了個話題,想起東天雲試探她元神時,她緊張得幾乎要發抖,生怕木靈之氣幻化得不足,細微的神態出現破綻。

赤琳顯然心情沉重,接話時顯得十分不耐煩,「你的功勞我記下了,擇日就讓你兄長祭了歷屆火君,授他襄君之職。」

胡辰笑了笑,這五十年來她倒是越來越懂什麼是互相利用了。「你不趕緊與我撇清,怎麼還親自來了秋晏山?」

赤琳愣了會兒,才喃喃如自語般說:「我找不到他……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再來找……你。」她本想說香蘇,可這個名字已是她心底的一根刺,想到東天雲千里奔波來尋的不過是善於變化的胡辰時,她竟有了種報復的快|感。這快|感還沒讓她的心變得輕鬆,已經被滿腔的苦澀填滿。

東天雲還沒來,郁沐卻來了。

看見他,胡辰和赤琳都有些緊張。

郁沐故意在主殿的玉台落下,緩步走上廊橋,山風吹動他飄飛的衣角,不愧是天族太子,秀逸萬端。可赤琳和胡辰看在眼中,心裡卻各有滋味,郁沐在離她們幾步外停住,突然輕笑出聲,「胡辰,是你吧?」

胡辰沒有答話,赤琳卻板著臉站起身,微微顫動的嘴角出賣了她的緊張。

郁沐一掀下擺,款款倚欄坐下,好笑地看著她們,「赤琳,你這匆匆布置的戲法乍看很神似,可細看……全是漏洞。」

赤琳哼了一聲,帝君氣派十足地一甩袍袖轉過身去,郁沐卻不把她色厲內荏的舉動看在眼內。「這後面的戲沒我配合,怕是沒那麼好唱吧?」他悠哉悠哉地看仙靈們幹活,好像隨口在說家常。赤琳被他看穿把戲雖然氣惱心虛,卻又無可奈何,如果不是他在幽河邊喝住了拓嬴,再說下去,可能當場就露了餡。

郁沐抿嘴笑起來,「看,我是很有誠意的,這不主動來告訴你怎麼讓青歲和元厚閉嘴么?」

赤琳猛地轉回身盯著他看,郁沐是個什麼人,她當然知道,他嘴上說是幫她,其實還是想牽制東天雲。天帝父子的心事在急不可待地把拓嬴推上司金位置的時候已經不是秘密了。與他合作,不過是與虎謀皮!

郁沐面不改色地受著她的眼刀,卻像把赤琳看穿了,「不願意?好,那我也不摻和了。」說著起身要走。

赤琳咬了咬牙,終於喊住他:「慢著!」

胡辰冷眼看著他們,露出譏諷的笑意,這個她曾經深愛的男人,越看越覺得心寒了。

「跟我走吧,路上說。」郁沐笑吟吟的,像是為了節省時間,胡辰扭過頭看山間的景色,已經不再是傻乎乎的小狐狸,她明白,郁沐從未把她看在眼裡,從未相信過她。

「可我……」赤琳皺眉,她唯一能見到東天雲的辦法只有在這兒傻等,那根與孤問互有感應的簪子也被她扔回幽河,生怕東天雲發現她曾擁有過而生疑。

郁沐哈了一聲,像兄長般用手指遙遙點了點赤琳,「有我在,還怕找不到他?快走,你在這兒不甚妥當。」

赤琳猶疑了一會兒,終於嘆了口氣,與郁沐同行而去。

東天雲獨特的靈氣襲近時,胡辰並不意外,回過頭,他已經默默站在廊橋的另一端。

當他看著她時,胡辰再不覺得他有多麼可怕,甚至有了一絲憐憫。能用這樣眼神看一個女子的人,絕不會像郁沐那樣令人心冷。

他一語不發,山風吹動他披散的烏髮,有几絲拂在他挺直的鼻樑上,半遮住他一隻眼睛。明知他看的不是自己,胡辰仍然心痛流淚,並非裝假而發自真情。東天雲此刻的心情,她好像都能懂……因為她也被深愛的人背叛,拋棄,可悲的是,東天雲仍試圖挽回。

作為狐王最小的孩子,她沒少聽勝寰帝君的叱吒往事,這樣驕傲的一個男人,在幽河邊當著那麼多仙人,甚至在瀧准面前,說出「我回來了,以後和我在一起」這樣的話,從那時起,胡辰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像當初答應赤琳欺騙東天雲時那麼輕鬆。至少,她羨慕自己假扮的這個姑娘,能有個人……這樣愛她。

「君上。」胡辰站起身,卻沒勇氣走近,煉成千面術後,她假扮過不少人,卻第一次這樣愧疚自責。

「和我走。」東天雲簡單地說,他什麼都不在乎了,他要對她說的只有這麼一句。

胡辰搖了搖頭,或許東天雲還有話要說,她卻已不忍心聽了,她不想這樣一個睥睨萬物的男人再說出乞求之語。他看不|穿這個陰謀,那麼美好的感情被摧毀了,她……都痛惜不已。「我已決意與瀧准共度一生。」

共度一生……東天雲的嘴角微微牽動,這個詞現在聽來,辛辣又苦澀。她忘記了嗎?她嘆息凡人一生短暫,用慶幸的眼光看著他說,幸好他們有漫漫長生,可以一直在一起?他都有點兒鄙視自己,如果她能如此輕易遺忘對他的誓言,那麼他希望……她也能改變對另一個男人的承諾。

幽河下暗無天日的五十年,對她的思念已經變成一種魔魘,即使變成眼下這麼可笑又可悲的場面,他仍無法割捨。

他不相信,他都能從幽河之下歷盡千般苦楚回來了,還有什麼能成為她回到他身邊的阻擋。瀧准?世俗的眼光?他都不在乎。

「君上……忘了我,忘了我吧。」胡辰說,突然痛哭失聲,她從沒這樣失誤過,這次是為了「香蘇」而哭。她甚至覺得,被東天雲看穿了也沒什麼不好,她想告訴他,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從沒辜負他……等他,到她生命的最後。

東天雲沒有懷疑,只是僵直地站在山風穿越的廊橋之上,問:「為什麼?」

「是勝寰帝君賞光駕臨了么?」瀧准身形輕靈,飛上廊橋時無比瀟洒,他的手上提了個小小的竹籃,恭敬地抬手請東天雲到主殿落座,「秋晏山的茶尚可入口,帝君一定要嘗一嘗。」

胡辰飛快地擦去滿臉的淚,生怕瀧准看出異樣。

東天雲仍舊站著沒動,瀧准有些尷尬,自我解嘲著從籃子里拿出一個青果遞給胡辰,「這是青梅仙子特意送的,嘗嘗,你不是最喜歡吃梅子的嗎?」胡辰心不在焉地接過,既不敢看東天雲也不敢看瀧准,正要咬,瀧准又拉住了她的手,「我也糊塗了。」他抱歉地笑著,從她手裡拿回了青果,用法術凈了一遍,才遞還給胡辰,微笑著說:「吃吧,這回好了。」

東天雲慢慢垂下了眼,他終於有些明白她的選擇。香蘇其實一直是個怕孤單的人,有個對她如此細心,又溫柔可靠的人出現在她身邊,比跟著他顛沛流離要好。如今的他半仙半魔,前途茫茫,給不了她如此的安定生活。

他轉身欲走,胡辰攥緊手中的青果,向前追了一步,已經不顧上身旁的瀧准,哭著說:「君上,別記恨我!」

別記恨她假扮的可憐女孩,也別記恨她這個假扮者,她已經很後悔與赤琳做了這筆交易,卻無路可退。

東天雲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轉回身,胡辰無法抬頭看他的神情,只聽他淡淡地說:「別說傻話了……」他似乎還想說些安慰的話,最終也只歸為沉默,轉身駕雲離去。

來秋晏山之前,東天雲覺得自己的決心無比堅定,可僅憑香蘇的幾句話,瀧準的眼神和微笑,他便敗下陣來。他很少輸,但對香蘇……他輸得很狼狽,只因為他希望她過的好。墮入幽河後,他或許也變了,僅五十年便已物是人非,他也失卻以往不可動搖的自信,他曾毫不懷疑地認定,只有他才能給香蘇最好的。他對她失言了,讓她在幽河之畔用那樣的神情說不想再獨單下去,他有些醒悟……或許她想要的他給不了。

東天雲第一次茫然駕雲不知所往,除了生身之地九絕山,他似乎沒了安身之處。他有些自嘲地一笑,東天雲竟也有如此凄涼的時刻。

對面花花綠綠來了好幾個人,赤琳並沒有騎鳳凰,也與眾人一同駕雲,看見了他,一臉焦急地快速趨前,擔憂地打量他的臉色。東天雲沒有拒絕她踏上他的雲頭,今天他格外覺得孤單,赤琳以往並不討他喜歡……可說起來,她卻是那個沒怎麼改變的人,這也是命運對他的嘲弄么?

郁沐依然笑得讓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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