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司金神器

前腳走了紫吟龍女,後腳就來了拓嬴,香蘇歪頭看他,面無表情。如今的她褪去了些許青澀,眉目間卻仍帶少女嬌態,冷著臉的時候反而更加俏麗靈動。

作為繼任的司金帝君,拓嬴穿了件耀眼的金色長袍,長發用碧綠碧綠的玉珪挽住,越發襯得幽黑烏亮。他的坐騎雪獸雖沒鯤鵬那麼霸氣,也算是罕見的神物了,比起焰海第一次見面,他出彩了很多,可惜不能與昔日的勝寰帝君相比。香蘇對他這個人其實並不討厭,只是因為天帝急不可待地安排個心腹接替君上讓她無端地厭惡新司金。元厚帝君對她說過,天帝這麼著急,是想讓天族的人占上司金帝君的位置,就算君上回來了,也不能再執掌金靈界,她已經對整個天族都厭惡無比了。

「香蘇仙子。」拓嬴從雪獸背上下來,看著她時微笑加深,儒雅的眉眼一染笑意還是很動人的。香蘇皺眉,這副溫吞水的德行哪有司金帝君的風範?她心中的司金,永遠是端坐在鯤鵬背上,美目微張卻什麼都看不在眼裡的勝寰帝君。

香蘇沒應,拓嬴也不尷尬,似乎幾次見面她都對他這樣愛搭不理。他轉而面向幽河,長揖過膝,起身後很恭敬地說:「勝寰帝君,您用來鎮壓比煉的神器崆峒印已經在蚩落山下找到了,我們明日就去收回,特來稟告。」

香蘇的神情緩和了些,她很喜歡他說話的態度,他也覺得君上還在幽河之底活著吧。上回也是,選出繼任司金後,天帝或是郁沐都沒有來,只有他來了,也是這樣誠惶誠恐地向君上稟報說他暫時接任司金一職,只是代掌,等君上回來他即可讓出司金的職位。所以她煩透了天族的人,卻對這個她最該討厭的人,無法嚴聲厲色。

拓嬴轉而面向她,笑容依然真誠溫暖,「香蘇仙子,畢竟是勝寰帝君的舊物,你若無事也一同前往觀看吧。」

君上的舊物……

不得不說,拓嬴很會勸人,這句話正敲在香蘇心坎上。西淵……她去過,群山連綿樹木參天,那是君上封印比煉的地方,她似乎看見那抹俊挺傲兀的淡金色身影漫不經心地端坐長翅徐展的鯤鵬之上,睥睨淡然地拋下崆峒印,把張牙舞爪的比煉瞬間降服。可她去看的時候,只有四野茫茫,春生秋寂的樹木再無一絲傳奇。

她點了點頭,即便這樣她仍想去看。

「先隨我回勝寰府,明日好一同出發。」拓嬴笑著說。

勝寰府……香蘇愣了愣,五十年里她到處飄蕩,凡是流傳著勝寰帝君神跡的地方她都去過了,唯獨沒再回過勝寰府。

沒有君上的勝寰府,她尤其不想回去,像靈澤山她也再沒去過,總覺得只要一想起,心便已經痛了,沒勇氣真的回到那裡。

「香蘇仙子,請吧。」拓嬴殷勤地喚來了雲頭,伸手攙扶香蘇騎上雪獸,香蘇遲疑了一下,還是借了他的力坐了上去。雪獸體型巨大卻很溫順,香蘇騎上,它還親昵地側頭蹭了蹭她的腿。拓嬴讚許地摸了摸它的頭,駕雲牽起它一同騰空而行。

香蘇看著拓嬴的背影,他算是個體貼的人,這五十年來,她碰到過很多對她很好很溫柔的人,結果卻都不是她想要的,突然希望拓嬴是特別的一個,畢竟對他能有好感比別人更加不容易。

勝寰府仍舊氣勢磅礴,遠遠就能看見守門的巨人神將,她曾被他們嚇哭過,現在只是遠遠看個模糊的身影竟也有些親切。

走近了才發現匾額已經換了,拓嬴的封號是積雲,如今這裡是「積雲府」,香蘇抬頭默默地看,拓嬴卻似乎有了些局促,抬手免去神將的問安,加快了步子牽雪獸入府。

「君上。」熟悉的聲音,香蘇收回了剛才恍惚的心神,文昇畢恭畢敬地向拓嬴施禮,抬頭看見香蘇時,臉上閃過一絲羞愧。

香蘇看著他,作為曾經跟隨君上的人,她覺得都該像鯤鵬,可她自己就沒跟著君上一起去,所以她也怪不得文昇。但是看他如同伺候君上一樣,轉而伺候拓嬴,香蘇的心裡還是有了些輕賤的。

積雲府如今滿眼都是下人,男男女女好不威風,香蘇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拓嬴沒本事撐起像君上那樣的結界,讓下人們能瞬間挪移吧。之前總嫌勝寰府沒人氣,冷落空曠,可積雲府的僕從如雲又讓帝君府宅的仙渺之氣蕩然無存,浮艷得很。

拓嬴一直牽著雪獸把她送到流蘇殿,六個衣飾考究的仙子從殿里迎出來,態度極其恭敬地攙扶香蘇下了雪獸的背,伺候她入殿沐浴用膳。香蘇幾次和她們說話,她們只是微笑應答,一句閑言都沒有,香蘇覺得她們和曾經服侍她的勺子筷子也沒什麼分別,再沒了和她們說話的興緻。吃飯的時候,侍女們心靈眼快地圍在她身邊,她的眼睛稍微在哪個菜上停留一會兒,就有人為她夾到碟子里,五十年來習慣獨自生活的香蘇覺得她們恨不得把菜塞進她嘴裡才覺得服侍周到。積雲府的菜還是很好吃,可香蘇再也吃不出原來的味道。

等流蘇殿里只剩她一個人,香蘇才放鬆了心情四處細看這個曾是她「家」的地方,沒有絲毫改變,甚至她拆去祖母綠的床帳都還在。心裡空落落的,或許等待君上的時間長了,她已經習慣這樣的疼痛,半點眼淚也沒有,她只是嘆了口氣,沒了君上的勝寰府還不如徹底變個樣子。

院子里的樹木也都很好,梅花樹還長高了,香蘇撫摩著它的枝條……

「香蘇。」

香蘇頓住動作,緩慢轉過身,她沒起過期待,所以看見月光下的拓嬴時沒有半點失望,早就聽出是他。

不過,同樣的月色,站在同一個地方,用同樣低沉的語調喊著她的名字……她有些懷念而已。

拓嬴上前了一步,見香蘇並沒有抗拒,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鼓舞了一下才抬手拉住了香蘇的手,香蘇微微顫抖了一下,並沒有甩開,拓嬴的心一松,剛才以為說不出口的話一下子涌了出來。

「自從在焰海看見你,我就……」

香蘇突然撲哧笑了,拓嬴愣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香蘇抽回了手,之前對拓嬴的一點兒寄望全破滅了,卻說不上失落。以為他會和那些對她好的男仙有些分別,結果還是一樣,無非說對她一見鍾情或者情有獨鍾,希望和她永遠在一起什麼的。

他們不知道,或許三寰里最不相信「永遠在一起」這句話的人就是她了,連東天雲說的都沒能算數,還能相信誰呢?

「香蘇,你……」拓嬴有些羞惱又有些難過,香蘇的笑容太無謂了,對她這五十年的相思一下子就顯得十分廉價。

「好了,你快回去吧,明天還有大事要辦。」香蘇收了笑,一本正經的說,明明一幅少女嬌俏的樣貌故作老成的樣子,讓人看了心裡一軟,無端就起了憐愛之意,再無法說出責怪她的話。

「香蘇……」月色如水,照在香蘇精緻的面孔上更添麗質,拓嬴呼吸加快,不死心起來,無論如何想說出自己心裡的話。

「我要睡了。」香蘇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意興闌珊地打斷他,轉身就走,拓嬴的話卡在喉嚨里,堵在心上,沉著眼看她合攏殿門。

一晚上香蘇睡的很好,並沒因拓嬴的表白而影響心情,五十年里她到底也算個見過些世面的仙靈了吧,她笑了笑,也覺得得意,可笑過之後就覺得落寞,她連個可以炫耀的人都沒有。

侍女們來為她梳妝打扮,其實也不用,她有簪子,衣服還是紫吟龍女送的那一套,因為喜歡就再也沒換過,這淺淡的接近白色的綠衣也成為她的一個標誌。早餐也很鄭重,上了一大桌子的菜,香蘇用完,兩個仙子陪她去昔日的勝寰殿,如今已改作積雲殿。

拓嬴又換了一件金色衣袍,綰髮的玉珪換成白色,大概是因為昨晚的事,他的神情很是陰鬱。

看香蘇默默看著積雲殿,他垂了下眼,「要進去看看嗎?」

香蘇想了一會兒才點頭。

拓嬴走在香蘇身後,抬手示意左右退下,香蘇的腳步很緩慢,像是有些膽怯似的,甚至站在第一道珠簾之前久久沒有前行。

積雲殿的變化很大,比之前添了很多簾幔擺設,顯得精緻了很多,香蘇慢慢走到池邊,沒變的只有這座溫泉了。

「香蘇。」拓嬴叫了她一聲,溫泉的煙霧迷迷濛蒙,讓他反而更能說出一直想說的。「如果東天雲一直不回來,你打算就這麼一直等下去嗎?」

「不是啊。」香蘇回答的很輕快也很果斷,這倒讓拓嬴意外了。她轉過身看他,在這裡有著她和君上最私密的回憶,拓嬴站在這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讓她討厭他的身份,覺得他和司金帝君,這座府邸完全不相配。

她舉步走出了積雲殿,殿外樹下原本放置的木榻已經不見了,香蘇走到樹下,想起君上在繁花之下淡然看書的樣子。以前她總抱怨君上欺負她,吃頓早飯也讓她趕到這裡來,怪不得大家都說她笨,過了五十年她才想明白,他是想陪她一起吃早飯。這麼多年過去,無數男仙對她說過拓嬴昨晚想說的話,可是他們都和拓嬴一樣,嘴裡說想和她長長久久,卻連一頓飯都想不起陪她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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