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善惡一線

雪,紛紛揚揚地飄落,路上積了很厚的雪,行路的人深一腳淺一腳,步履都有些蹣跚。接近春節,通往成都的各條道路都十分擁堵,行人馬車繁忙雜亂,車上高堆貨物的送貨人更是一路叫嚷著提醒路過的人小心別撞上。即便如此,節日的洋洋喜氣還是讓所有人都面帶笑容,說這是場兆頭很好的大雪。

因為攜帶了三車禮物年貨,只能騎馬前往,雪路難行,腳程自然緩慢,這都沒影響悠悠的好心情,她騎在馬上也不看路,笑嘻嘻地用手去接飄落的雪花,好看的六角冰凌落在她手心一下子就融化成小水點,有些癢,她就呵呵笑著甩手。

「無聊。」走在她前面替她抓著韁繩,又要照管馬車又要護她行路的程躍然瞥了她一眼,嘴角卻微微向上挑起。

悠悠回敬他一眼,扯過自己的韁繩催馬趕上前面的裴鈞武,「師父……」她的笑容消散,突然就擔憂起來,「卞爺爺不會跟我們回來吧?」

裴鈞武一笑,「應該不會。」

悠悠放心地長吐一口氣,今天是臘月二十九,師祖要師父帶著她和程躍然去成都郊外卞大儒開設的書院送年貨拜年,算是感謝教導之恩。從大遼回來,她發現卞大儒已經下山回他的書院,好幾晚夜裡都笑醒。

成都城裡也人多車擠,多走了一個時辰才到卞大儒的書院,地處近郊規模宏大的書院因為書生們也要回家過年顯得有些冷清。悠悠偷笑,卞大儒收了這麼多弟子,夠他誨之不倦,估計顧不上刁難她了。

卞大儒依舊那麼嘮叨,話雖多全是誇獎程躍然,也就口乾喝茶的時候撒落一句兩句誇她長得比小時候漂亮,完全不誠懇,聽了也高興不起來。

幸好只坐了一會兒,裴鈞武就告辭出來。悠悠如蒙大赦,終於再次有了笑臉,扯著師父的袖子計畫來計畫去,好多過年的物品要買。

裴鈞武苦笑,「我還有些重要的事去辦,讓躍然陪你。」

悠悠回頭瞟了一眼程躍然的冷臉,有些無奈。若論逛街買東西,程躍然不是個好同伴。佑迦師叔不管多忙,陪她買東西從不擺壞臉色。其實她也疑惑,原本都是程躍然在打理竹海的生意,因為他遠行才讓佑迦師叔代管。這次他回來以後,師祖卻沒有再換回來的意思,佑迦師叔依舊天天忙得腳不沾地。難道……佑迦師叔做的比程躍然更好?

程躍然的眼幽冷眯起,「笨蛋。」

悠悠一驚,傻傻看他,就好像他完全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

街上人很多,也許是怕走散,程躍然一直拉著她的手……人潮洶湧地在身邊流過,她陶醉於他手的溫度。

「你到底要買什麼?」他終於在她痴痴迷迷漫無目的走了半天以後忍無可忍地問她。

「啊?」她抬頭看他,好像大夢初醒又好像受到了什麼驚嚇,睫毛忽閃忽閃的,讓他的心一亂。她一直低頭走路,好像在找金子似的,他又氣又好笑。她仰頭看他……他又寧願她繼續找金子。

「我……」悠悠剛想找個借口,一個身材高大的胖子突然排開擋住他的人潮,喊了聲「小程兄弟」,大踏步地走了過來。悠悠奇怪地看著這個外地口音的男人,他神色激動,跑過來一把扯住程躍然的胳膊,把他的手從她的手中拉脫開來,她暗暗惱恨,對這個壯年胖子多了三分厭惡。

程躍然似乎也一時沒想起他是誰,眉頭微皺著細打量,突然就露出驚喜的神色,「是你?!你怎麼會來四川?」

「當初湖州一別……」胖子見沒認錯人,更加激動,話匣子眼看打開,卻突兀地閉了嘴,很戒備地看了悠悠幾眼,「怎麼……不是……」

在他還沒說出下面的話,程躍然一扯他,「我們那邊說。」

悠悠哼了一聲,還防備起她來了,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很不是滋味地看著程躍然和胖子走到街邊的一個衚衕口,那裡通著綢緞莊的後巷,行人稀少,兩人神色都有些激動,低聲交談著。程躍然時不時也看她一眼,那眼神複雜閃爍,她竟然也看出了一絲戒備,心驀然刺痛。

她賭氣隨著人潮走開,防她是吧?她還不稀罕知道呢!

她覺得程躍然總是離她時遠時近,像這樣的時候格外遠……遠到他都不像是和她一起在竹海長大的人。

琳琅滿目的新鮮玩意兒在她眼裡頓時失去光彩,她麻木地隨著人潮的方向行走,每個攤子都無心駐足。她感覺自己像個走失的孩子般孤單。以前佑迦師叔不許她一個人出來玩,她還覺得被他管頭管腳,每每偷溜出來都有一絲做壞事得手的快|感,回去時難免被他訓斥幾句,心裡也美滋滋。如今……她就像被程躍然扔在街上。

人太吵,她也突然覺得腳酸疲憊,仔細看了下,她前面不遠就是採石齋,那是家她常去的首飾店,老闆也相熟。她進去的時候,老闆倒有些意外,「薛姑娘,今天怎麼自己一個人來了?李少爺呢?」

她尤其聽不得「一個人」這話,心一酸,眉頭皺了起來。老闆久做生意慣會察言觀色,立刻發現她的異樣,也不等她回答,張羅著讓她坐下,又招呼夥計上茶,端上一盤新貨任她揀擇,不再來煩她,忙著去招呼其他客人。

悠悠無精打采地看木屜里的首飾,一條紫玉項鏈做工精巧,雕琢的頗具匠心,她細看,決定買下。

一個十三四的小姑娘拉著個中年婦人低低哭求,要買一個青玉簪花,中年婦人不答應,拉了她到店鋪一角低聲訓斥,就在悠悠身邊,嘮嘮叨叨地說家中沒有閑錢買這樣的東西。

小姑娘十分傷感,哀哀請求,說她做了一年的雜活兒,賺的錢足夠買這朵簪花,她希望阿水哥哥覺得她漂亮。她娘不耐煩,說她賺的錢還要給弟弟買東西用,不能由著她胡來。

悠悠看見小姑娘悲凄焦急的眼神,那種希望心上的男孩看見自己漂亮一面的心情,她怎麼不懂?她今天就特意戴了朵她最喜歡的貂絨和水晶做的頭飾,結果程躍然看都沒多看她一眼。

「人家自己賺的錢,你憑什麼不讓人家買?」她本不是出頭惹事的人,憑著一股委屈,竟然跳起來說那婦人。

小姑娘和她娘都嚇了一跳,瞠目結舌地看著她。悠悠被她們這麼一看,也覺得自己很傻。婦人先緩過神,見悠悠雖然穿著華貴,也不過是個沒脫孩氣的少女,也不太在意,哼了一聲,恨恨說:「要你多管什麼閑事!」扯著女兒就往店外走。

悠悠本想退縮,見那姑娘求助的眼光直直盯著她,不忍棄之不管,只好騎虎難下地仰起下巴假作強橫說:「我替她買!」

婦人顯然不信能有這麼傻的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她,悠悠被她盯得渾身發毛,幸虧小姑娘很感激的眼神讓她好受一點兒。買了項鏈和那枝簪花,悠悠發窘,不等小姑娘道謝,她就假裝匆忙地往店外走,聽見那婦人在身後呵呵歡笑,對她女兒說:「今年你要交好運了,這樣的事都會碰上。」

她欣喜若狂的口氣讓悠悠覺得很挫敗,做了好事還讓人覺得是個傻子,一點兒氣勢都沒有。

她跑到僻靜的角落,不想再被那對兒母女看見,活像做了什麼虧心事,都是程躍然害她的!他不把她扔下,她能被那婦人笑嗎?

她來回張望,沒看見程躍然半個影子,忍不住嘴巴暗暗嘟囔著罵他。該不是他和那胖子說得高興,找了個飯館喝酒敘舊吧?!她還是自己先回樂竹別院算了。

剛舉步,眼前一花,一個沒比她高多少的精瘦男人好像從地底冒出來的,兩隻賊眼不停地在她臉上轉了轉去,一笑,滿嘴黃牙。

「小姑娘,很有錢嘛。」精瘦男人一笑,悠悠看得直噁心,就想對著那張好像永遠洗不幹凈的臉來一拳。

「怎麼,想搶錢?」她不屑地嗤笑,對付這樣的貨色,她綽綽有餘。

那男人賊笑一聲,「不光是錢!」

悠悠還想學程躍然冷笑,她總覺得他光是冷笑都能傷人於無形,很有威力。不等她擺足架勢,那男人手一揚,她聞見一股怪味,眼前一黑,連喊救命都來不及。

男人把她往肩上一扛,她的肚子被他尖瘦的肩膀一撞,有些清醒過來,腦子還是發懵,真沒想到居然有人能大庭廣眾使用迷|葯!下三濫的手段!她的上半身倒垂著,血直往腦子裡涌,那男人很利落地竄進一條廢棄的小巷,悠悠覺得天旋地轉,頭髮都散了,拖在地上被地上的破竹簍勾了幾下,疼得夠嗆。

精瘦男人笑了幾聲,本就是人少偏僻的角落,他又動作迅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剛才他就看見這個嬌弱的小姑娘掏出黃澄澄的金瓜子,盯了一會兒發現她竟然是孤身一人,而且又不像什麼機警伶俐的角色,真是老天助他。近處細看,這個小姑娘竟然這般美貌嬌俏,頓時就動了邪心。

悠悠被他扔在地上,眼前還是灰濛濛地看不清楚,只覺得屁股和後背摔得很疼。腰帶一松,沉甸甸的荷包就被那男人奸笑著拿走。悠悠說不出話,氣得直倒噎,堂堂竹海門人,武功雖說……栽在這麼個市井流氓手中實在也太說不過去!成為江湖笑柄還在其次,這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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