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國宴

她被梓郁拉著出了驛館,腿沒一點力氣,每一步都像踩在爛棉絮里。

臨上車,有人把廖小苓帶出來讓她領走,她都沒力氣說一句話,做一個表示。

她努力的喘著氣,好了,好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虛弱地靠在顛簸的車廂壁上,連呼吸都困難了。穆勒出現的那麼容易,可把他從心裡抹去卻這麼艱難!

「你沒事吧?」廖小苓一直在看著她,皺著眉。她該如何對待這個女孩子?她害了她,也救了她。同為女人,她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她痛的連身體都在顫抖。

梓晴搖搖頭,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梓郁……」她輕輕地喊,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還是廖小苓幫她叫了梓郁,他才聽見。

「先……別回去。」她深深吸了口氣,她現在不能見承毅,不能讓他見到這樣的她!

梓郁深深地皺緊眉頭,有些擔憂又有些心疼。

還沒等他說話,街上混亂起來,所有行人都在躲避飛馳而來的馬隊。

姐弟倆的臉色都一僵,隱隱的知道來的是誰。

「吁——」果然是他,承毅。他的聲音里充塞了濃重的怒氣。「下來!」

發現她不見了,沒帶下人還甩掉了侍衛,他就知道她去見誰!也明白她是去說清楚,也知道她必須要去說清楚,他還是怒火中燒!他還是想殺人!

「下來!」他一巴掌拍在車轅上,拉車的馬驚恐地嘶鳴一聲,從斷裂的轅桿中脫韁而去。車廂一低,重重地傾倒下去,車廂里的三個人狼狽地跌落出來。

梓郁緊緊地摟住姐姐,她的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連嘴唇都青了。他不能再讓她受傷了,她已經受不起任何傷害了。

「承毅哥!」他仰頭看站在那兒渾身冒火的男人。

「走開!放開她!」他冷酷的命令。誰也不能再碰他的女人,就算她的弟弟也不行。

他大踏步走過來,重重的推開梓郁,一把把她揪到懷中,怨恨、無奈甚至有點悲哀:「梓晴,再不要這樣!再不要去見他!」

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終於嚎啕大哭出來,鬱結在心中的那股氣終於隨著淚水流淌出去。

好了,好了,她挺過來了。

她躺在床上,眼睛上敷著冷絲絹,承毅就坐在床沿上守著她。她的手緊緊地拉著他,他是她的全部了。

「爺,晚上的禮服送來了。」一個下人低聲說。

「放下,出去。」

梓晴疑惑地拿下眼睛上的絹,晚上的禮服?她看見對面案上擺了一男一女兩套華麗的旗裝。

承毅俯視著她的臉,白皙粉|嫩的肌膚上清晰的留著那個男人的掌印。他居然打了她!

可是……這一次,他忍住了!如果他是穆勒,也許不只是打她一耳光,他會殺了她!他無法責怪穆勒。

「晚上的國宴,咱倆都得去。」他低沉的說。

她表情一僵,不假思索地拒絕:「我不去!」

他兩眼危險的一眯。「不去?不去就說明我沒有未婚妻,就說明我還有意思去當準噶爾駙馬。」

「……」她憂愁地看著他。

「我不能再給穆勒機會。」他說,意思有些模糊。

夏天已經快要過去,傍晚已經顯出明顯的秋意。

歡迎穆勒的宴會擺在太和殿,意義非凡,的確是迎接友邦的最高禮節了。

梓晴垂著手,弓著腰,眼睛只能看著地。她站在前排承毅的身後,淹沒在皇親貴胄的長長隊伍中,再靠前也只是個配角。

太皇太后、皇帝、皇后三個天下最尊貴的人引領著穆勒在紅地毯上儀態萬方的走過,紅毯兩邊都是彎腰弓背的人龍。

再高大的人,也只及他們的肩膀。

沒有人可以僭越地抬起頭,哪怕是偷偷抬起頭看他們一眼,他們昂首闊步走過時,她只看見了他們的鞋。

這一刻,梓晴有些明白為什麼這些人如此熱衷於權勢、地位、封號、等級……這就是他們政治生活的全部!得到的越多,就可以卑微的越少!

因為她是未來的康親王福晉,所以才被允許站著弓身迎接國賓,如果她嫁給了若鴻,就要像離大殿再遠些的那些婦人一樣,要一直曲膝福身直到太監高喊平身才能站直身體。

她有些明白為什麼承毅一遍又一遍的問她後悔不後悔。如果她選擇的是穆勒,今天晚上,她就可以昂著頭,跟在他身後,驕傲的從只及她肩膀的人龍中緩緩走過。

後悔嗎?不後悔!

再高貴,再榮耀,死了也就什麼都沒有了!等到她的那個年代,再也不會有皇帝、親王、太后、福晉了!再有錢的人也和她一樣呼吸被污染的空氣,吃施過化肥的食物……她突然很得意,很平衡。

不後悔!

今生她擁有了承毅,而來世,那個萬眾矚目,受盡尊崇的男人也屬於她!

她和承毅的位置離主桌很近,近代表地位高。再高也還在皇帝皇后的腳下,一抬頭就是他們鑾台上的腳,十分敗興。

她安慰自己,還好,還有座位,總比一直跪在外邊當布景,只能看著他們吃的人強吧?那些人也都是高官達貴,也都是皇親國戚。

更讓她局促不安的是,她的斜對面就是穆勒的座位,當然,他的桌子也在鑾台上,比她的高了半米,他雖然在康熙、孝庄的下手,也還算是平起平坐的。他旁邊的位置空著,今天那十位格格里將有一個人坐上去。

梓晴這才明白當初才藝比賽為何所有人那麼在乎了。先不提如果被選中就能坐到那個離皇后只有半步之遙的顯赫位置,光是入圍已經是天大的榮耀了。沒能入圍的格格也許只能在殿外跪著惆悵遙望這裡,以及那個高高坐在那兒冷漠、俊美的顯赫男人。

那個男人目不旁視,面無表情。既不興奮也不慵懶,誰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梓晴不敢去看他,他居然也成了需要她仰望的男人。他也沒有往她這裡飄來一絲眼風,都不想讓彼此傷心。

十位格格被太監攙扶著,風采照人地魚貫入殿,一溜坐在比梓晴的座位更靠前的地方,應該是方便穆勒更清楚的端詳她們。

她們都很緊張,也很驕傲。

梓晴忍不住嘆氣,驕傲?因為有資格被那個男人挑選嗎?都是身份高貴的女子,美貌,年輕,都是格格、公主。說到底,還是任人扒拉挑選的堆兒菜!

女人的悲哀正在於此!

她們的榮耀都必須通過男人來獲得。就連坐在最高處的孝庄,她不嫁姑父,不生下當皇帝的兒子能有今天嗎?

她苦笑,這感慨不該由她來發。實在太有酸葡萄的嫌疑。她連當堆兒菜的資格都沒有。

賜宴開始了,大家都吃的很小心,很怕有什麼失態。尤其是那十位風頭浪尖上的格格。梓晴只能斜斜的看見最邊兒上的靜嫻做作的幾乎讓人嘔吐的吃相。

想笑,結果遭了報應,一口湯嗆進氣管。她趕緊捂住嘴,臉漲得發紫還是忍不住那一陣讓人尷尬的咳嗽。丟死人了!連太皇太后都往這邊掃了一眼。

一晚上沒怎麼看她理她的承毅這時候果斷地摟住她的肩膀,拿起桌上的一個杯子遞到她唇邊,甜甜暖暖的液體被他溫柔地灌進她的喉嚨,有效的止住了她的咳嗽。

她感激又感動地向他甜甜一笑。

看見她的笑容,他緊皺的雙眉微微一軒。一整晚他都很沉默,很冷淡。他的臉色甚至有些殘酷。是了,他也在想她所想的那些吧?他不得不向穆勒弓身,不得不坐在矮他一頭的席位上。以及穆勒身邊那個空著的,眾所矚目的位置。

他怕她後悔,哪怕她露出失落的表情都能傷害他的心,他也許正在忍受比穆勒身份低微的小小自卑。

「好甜哪,什麼東西呢?」她更甜美的向他笑,她不在乎坐在哪兒,只要擁有了他,哪怕一直跪在殿外喝西北風她也不在乎。

「果酒。」感受到了她的安慰,他的臉色舒緩了些,唇邊有了微微的笑意。

穆勒一仰頭,把一杯烈酒喝盡,臉色更冷了。

看明白了這一切的康熙平靜的笑著,輕輕的不著痕迹的嘆了口氣。「小王爺真是好酒量,朕再敬你一杯。」

吃飯只是虛應,重要的儀式終於開始了。

太監宮女們撤走了所有的席面,大殿安靜的讓人有些害怕。格格們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緊張的渾身直抖。

一隊蒙古武士齊眉高舉著精緻華貴的托盤,步履整齊,威風凜凜地列隊走進殿來。

第一個武士的盤子里錦袱上放著一把銅鏡,沒有過多的裝飾,只在把手上鑲嵌了鷹形圖騰。梓晴突然明白,那鷹形標誌就是穆勒的家族徽章。那面鏡子,一定就是蒙古公主的信物。

第二個武士盤子里托的是雞蛋大小的藍寶石鑲嵌成的手鐲,款式精美至極,藍寶石打磨的光彩四溢。陪襯藍寶石的小寶石也都價值不菲。

真是好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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