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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if it''s true it ''t be you,

It might as well be me.

Blue Öyster Cult,『Spy in the House of the Night』

如果真的不可能是你,

是我也無妨。

——藍牡蠣崇拜樂隊,《夜晚之家的間諜》

同謀需要從繁忙的日程里撥出空來,再找輛車開,所以羅賓有三天空閑時間。她告訴琳達,周傳傑的鞋太緊了,樣子也過於花哨。在母親的陪伴下,她去退了貨,把鞋換成現金。然後她思考起該對琳達和馬修怎麼說,才能脫出身來,有足夠的時間開展行動。

最後,她告訴母親和馬修,警察還要找她問話。為了圓謊,她堅持要尚克爾來接她時別下車,並讓他開到巡邏的便衣警察身邊。然後羅賓告訴警察,自己要去醫院拆線。事實上,她的線還有兩天才能拆。

晚上七點,天空萬里無雲。羅賓靠在伊斯特威商業中心溫暖的牆面上,周圍空無一人。夕陽緩緩西沉,遙遠的地平線上滿是夜霧。在布隆丁街盡頭,倫敦軌道塔正逐漸成型。羅賓在報紙上見過它的設計圖。很快,它就會變得像一座巨大的燭台式電話,從頭到腳都纏繞著電話線。在它身後,羅賓能隱隱望見倫敦奧林匹克體育場建造中的輪廓。體育場巨大宏偉,顯得有些不近人情,與她盯著的房子里所藏的秘密隔著一整個世界。羅賓知道,那扇剛漆過的房門後就是艾麗莎家。

也許是因為此行的目的,周圍靜靜排列的房屋讓羅賓感到心神不寧。這些建築又新又時髦,空洞得毫無靈魂。與遠處正在建造的宏偉建築相比,這裡毫無特點,也沒有社區的親密感。低矮的方形房屋線條僵硬,很多門口都掛著「尋租」的牌子,周圍沒有點綴的樹木,沒有街角小店,沒有酒吧,也沒有教堂。羅賓所靠的倉庫建築的二層窗戶上掛了裹屍布似的白色窗帘,沉重的金屬門上布滿塗鴉,沒有為她提供任何藏身所。羅賓的心跳快得彷彿剛跑完步。沒有什麼能改變她的決心,但她仍然感到恐懼。

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羅賓猛然轉身,出汗的手指緊握著新的防狼報警器。尚克爾向她走來,高高的個子搖搖晃晃,一手拿著一條馬氏巧克力棒,另一隻手拿著煙。

「她來了。」尚克爾嗓音粗重地說。

「你確定?」羅賓問,心臟跳得更快了,幾乎有些頭重腳輕。

「黑人姑娘,兩個小孩,正往這邊走呢。我是在買這個時看見她的,」尚克爾揮了一下巧克力棒,「要吃嗎?」

「不用,謝了,」羅賓說,「呃——你能到別的地方去嗎?」

「真不用我跟你一起進去?」

「不用,」羅賓說,「除非你看見——他來了。」

「你確定那混蛋不在裡面?」

「我按了兩次門鈴。他不在。」

「我去那邊等。」尚克爾言簡意賅地說,搖晃著走開,吸著煙、吃著巧克力棒,躲到遠離艾麗莎家門口的地方。羅賓快步走下布隆丁街,以免艾麗莎回家時和她撞個正著。她躲到一座紅牆公寓的陽台下,等待著。一個高個子黑人女性出現,一手牽著個蹣跚學步的小姑娘,後面還跟著一個羅賓目測大概十一歲的女孩。艾麗莎打開門,和兩個女兒回了家。

羅賓走向艾麗莎家門口。她今天穿了牛仔褲和運動鞋:不能再跌倒。新長好的肌腱還在石膏下隱隱作痛。

她抬手敲了敲門,心跳快得幾乎讓胸口有些發疼。大女兒在屋裡透過弓窗看了看她,羅賓露出緊張的微笑。女孩轉身消失。

過了不到一分鐘,艾麗莎前來應門。她長得相當漂亮:高個子,膚色黝黑,身材堪比比基尼模特,垂到腰部的鬈髮綁成根根細辮。羅賓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是:脫衣舞會竟然會解僱她,艾麗莎一定是個很難相處的人。

「什麼事?」艾麗莎沖羅賓皺眉。

「你好,」羅賓感到嘴裡發乾,「請問你是艾麗莎·文森特嗎?」

「對。你是誰?」

「我叫羅賓·埃拉科特,」羅賓說,「我想——我能和你談談諾爾嗎?」

「他怎麼了?」艾麗莎問。

「能不能進屋談?」羅賓說。

艾麗莎露出戒備的表情,彷彿早已習慣時刻迎接生活揍過來的每一拳。

「拜託了。是很重要的事,」羅賓說,嘴裡幹得舌頭險些黏在上頜上,「否則我是不會來的。」

兩人對上目光:艾麗莎的眼睛是種溫暖的焦糖棕色,羅賓的則是清澄的灰藍色。羅賓看出艾麗莎要拒絕。但下一秒,艾麗莎突然睜大睫毛濃密的眼睛,臉上掠過一絲興奮的表情,彷彿因想通了什麼而沾沾自喜。她無言地向後退一步,站在燈光昏暗的門廊里,誇張地揮了一下手,讓羅賓進去。

羅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心懷疑慮。但是她想到屋裡的那兩個小女孩,還是進了門。

狹小的門廊通往客廳,裡面只有一台電視,一張沙發。檯燈直接擺在地板上,牆上的廉價相框里掛著兩張照片,照片里是兩個孩子:肥嘟嘟的扎哈拉穿著綠色連衣裙,頭上戴著配套的蝴蝶結;她姐姐穿著深紅色校服,和母親一樣美,但攝影師沒能讓她微笑。

羅賓聽見前門鎖上的聲音。她轉過身,運動鞋在鋥亮的木地板上划出刺啦的噪音。不遠處傳來叮的一聲巨響,表示微波爐完成工作。

「媽媽!」女孩尖利的喊聲。

「安吉爾!」艾麗莎回喊,走進廳里,「幫她拿一下!說吧,」她把雙臂交叉到胸前,「你要跟我談諾爾的什麼?」

羅賓之前覺得艾麗莎似乎因為想到什麼而沾沾自喜,這種猜想得到驗證:艾麗莎露出有些邪惡的冷笑,美麗的臉一陣扭曲。她交叉的雙臂讓胸部如船頭的雕像一樣挺立,長長的辮子垂到腰側。她比羅賓高了足足兩英寸。

「艾麗莎,我和科莫蘭·斯特萊克一起工作。他是——」

「我知道他是誰,」艾麗莎慢慢地說,神秘的滿足表情突然消失,「他是害諾爾得了癲癇的那個混蛋!他媽的活見鬼!你跑去投奔他了,啊?是你們合夥搞的?你幹嗎不滾到豬圈裡去?你個撒謊的婊子,他如果——真的——」

她一巴掌拍上羅賓的肩。羅賓還沒反應過來,艾麗莎已經一拳拳打在她身上,每說一個字就打一下。

「——對——你——做了——什麼!」

艾麗莎突然開始發瘋地揮起拳。羅賓抬起左手遮擋右臂,抬腳踢向艾麗莎的膝蓋。艾麗莎疼得尖叫一聲,向後蹦了兩步。在羅賓身後,女童尖叫起來,女童的姐姐衝進房間。

「他媽的賤人!」艾麗莎喊,「敢在孩子面前打我——」

她一頭沖向羅賓,抓住羅賓的頭髮,把她的頭往沒帘子的窗戶上撞。安吉爾衝過來想分開兩人,羅賓感覺到她瘦小的身體。羅賓不再控制自己,一巴掌扇上艾麗莎的側臉,讓她倒吸一口氣,向後退開。羅賓伸手抓住安吉爾,把她扔到一邊,低頭沖向艾麗莎,把她撞倒在沙發上。

「別打我媽媽——放開我媽媽!」安吉爾大叫,抓住羅賓受傷的手臂猛拽,羅賓也疼得叫起來。扎哈拉站在門口高聲尖叫,手裡的奶瓶里裝著熱牛奶。

「和你同居的男人是個戀童癖!」羅賓吼道。艾麗莎正從沙發上掙紮起身。

在羅賓的想像里,她會低聲說出這句話,然後看著艾麗莎在震驚中崩潰。她怎麼也沒想到,艾麗莎會抬頭望著她,不甘示弱地回吼:

「哈,是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個該死的婊子?你他媽的毀了他一輩子,還不滿意——」

她又朝羅賓衝過來。客廳太小,羅賓又一次撞到牆上。兩人扭打在一起,碰倒電視,弄出不祥的巨響。羅賓感到受傷的手臂一陣扭曲,不禁又疼得叫起來。

「媽媽!媽媽!」扎哈拉哭叫。安吉爾從後面抓住羅賓的牛仔褲,不讓她回擊艾麗莎。

「問問你女兒!」羅賓在扭打中大喊,努力掙脫安吉爾緊抓不放的手,「問問你兩個女兒,他有沒有——」

「你——他媽——敢——扯到——我孩子——」

「問問她們!」

「撒謊的婊子——還有你該死的母親——」

「我母親?」羅賓說,手肘猛然頂向艾麗莎的腰部,把她再次撞倒在沙發上。「安吉爾,放開我!」羅賓怒吼,知道艾麗莎要過幾秒才能站起來,使勁扒開女孩抓住牛仔褲的手。扎哈拉還站在門口大哭。「你以為,」羅賓喘著氣俯視艾麗莎,「我是誰?」

「太他媽可笑了!」艾麗莎喘著粗氣說,「你不是他媽的布里塔妮嗎?不停給他打電話,害他——」

「布里塔妮?」羅賓震驚地說,「我不是布里塔妮!」

她從夾克口袋裡扯出錢包。「看看我的信用卡——看啊!我是羅賓·埃拉科特,和科莫蘭·斯特萊克一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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