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A dreadful knowledge es……

Blue Öyster Cult,『In the Presence of Another World』

令人畏懼的真相……

——藍牡蠣崇拜樂隊,《在另一個世界面前》

他們在旅客之家開兩間客房,中間隔了五扇門。羅賓一直擔心前台會問他們要不要雙人房,結果對方尚未開口,斯特萊克就拋出一句「兩個單間」。

兩人乘電梯上樓。羅賓不該突然拘謹起來,真的,畢竟他們一整天都待在路虎里,挨得比現在還要近。羅賓走到第一間客房門口,說了句晚安。她說這話時感覺很奇怪,雖然斯特萊克並沒停留。只是回了句「安」,就繼續向前走了。但他沒有直接進屋,而是在房間門口站了片刻,看著她用房卡打開門,慌張地揮了一下手,進屋。

她為什麼要揮手?莫名其妙。

她把旅行包扔到床上,走到窗邊。外面是剛進城時路過的那片工業區,景色還是一樣蕭條。她感覺自己好像已經離開倫敦很久了。

中央空調的溫度太高,羅賓使勁打開僵住的窗戶。冰冷的夜風吹進來,瞬間趕跑室內沉悶的空氣。羅賓給手機充上電,換上睡衣,刷了牙,鑽進觸感冰涼的床鋪。

她想到斯特萊克就睡在五間客房之外,仍然覺得心神不穩。這一定是馬修的錯。「你如果跟他上床,我們就徹底完了。」

不羈的想像力突然起了作用:敲門聲,斯特萊克隨便找了個借口,推門進來了……

別傻了。

她翻了個身,把泛紅的臉埋進枕頭。想什麼呢?都怪馬修說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斯特萊克此刻也還沒睡。他在車裡坐了一整天,身體僵硬酸痛。他把假肢卸掉以後,感覺真好。淋浴間並不是為了獨腿人士設計的,他忍著不便,沖了個澡,小心地抓著浴室門內部的門閂,在熱水裡放鬆酸痛的膝蓋。然後他用浴巾擦乾身體,慢慢挪回床邊,給手機插上充電線,全身赤裸地爬上床。

他用雙手枕著頭,仰望黑暗中的天花板,想著只隔了五間客房的羅賓。不知道馬修有沒有再發信息,會不會給她打電話,羅賓有沒有利用這難得的獨處時間痛哭一場。

狂歡的聲音透過樓層傳到他耳邊,聽起來好像是單身漢聚會:高亢的男性笑聲,喊聲,噓聲,撞門聲。有人放起音樂,貝斯的震動穿透他的房間。讓他想起睡在辦公室里的那些夜晚,樓下的十二酒館也會放音樂,行軍床的金屬床腿同樣隨貝斯而震動。他希望羅賓的房間沒這麼吵。她需要休息——明天還要開兩百五十英里。斯特萊克打了個哈欠,翻過身,在震天響的音樂和吵嚷中酣然入睡。

第二天早上,他們如約在餐廳碰面。斯特萊克用魁梧的身軀擋住羅賓,羅賓偷偷摸摸地用自助餐廳提供的熱水灌滿保溫瓶。兩人都在盤子里堆滿烤麵包。斯特萊克抵擋住誘惑,沒吃完整的英式早餐。他為了獎勵自己,往背包里丟了好幾個起酥麵包。八點整,他們坐著路虎,開過風景壯麗的坎布里亞田野,穿過無邊無際的石南叢和泥炭地,上了M6公路南段。

「抱歉,我沒法替你,」斯特萊克呷著咖啡說,「離合器會要了我的命。咱倆都得撞死。」

「沒關係,」羅賓說,「你也知道,我喜歡開車。」

他們在友好的沉默中加速前進。羅賓是唯一一個能讓斯特萊克甘心當乘客的人。他其實對女司機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見,只是從沒說出來過。這要追溯到以往太多次痛苦的乘車經歷——康沃爾的嬸嬸容易緊張又技術生疏,妹妹露西經常東張西望,夏洛特則不顧危險,橫衝直撞。他在特別調查局的前女友特蕾西開得還不錯,可是她有一次在又高又窄的山路上嚇得半死,喘著粗氣將車停在半道上,不願繼續開,不肯讓他開。

「馬修喜歡路虎嗎?」路虎駛下某座高架橋後,斯特萊克問。

「不喜歡,」羅賓說,「他想買奧迪A3。」

「當然了,」斯特萊克喃喃,聲音被淹沒在轟隆的車聲中,「兔崽子。」

他們開了四個小時,抵達馬基特哈伯勒。兩人在交談中確認,誰也沒來過這個城鎮。路上他們穿過一系列風景如畫的小村莊,有蓋著茅草的房頂、十七世紀風格的教堂、修建整齊的花園、「蜜罐街」這樣的路名。斯特萊克想起光禿禿的高牆、鐵絲網、巨大的潛艇工廠——那才是諾爾·布羅克班克童年時的風景。他為什麼會來這裡,來這樣一個田園牧歌式的地方?霍莉提供的電話號碼此刻就在他的錢包里,布羅克班克的最後一個僱主做的到底是什麼生意?

他們到了馬基特哈伯勒,儒雅而古老的氣氛更加濃厚。聖狄奧尼修斯教堂年代悠久,風格華麗,驕傲地挺立在城鎮中心。教堂旁邊的中央路口有座獨特的建築,看起來像是踩著高蹺的小木屋。

他們在木屋後方找了個地方停車。斯特萊克急於吸煙、伸展雙腿,於是下了車,點起煙,走過去閱讀牌匾。他得知,這座架高木屋是以前的語法學校,建成於一六一四年。木屋牆上四處印著金色的《聖經》語錄。

世人重外表,上帝看內心。

羅賓留在路虎里,在地圖上尋找開往科比的最佳線路。斯特萊克吸完煙,鑽回副駕駛座上。

「好了,我去打個電話。你如果想伸展一下腿腳,我的煙快沒了。」

羅賓翻了個白眼,接過他遞來的十英鎊紙幣,出去買本森—赫奇。

斯特萊克撥了電話,第一次佔線。他重撥過去,一個口音濃重的女聲說:

「泰式蘭花按摩。請問需要什麼?」

「你好,」斯特萊克說,「我從朋友那兒拿到你們的電話。你們的店在哪兒?」

她說了個聖瑪麗路上的地址。他翻了一下地圖,發現那地方離自己只有幾分鐘路程。

「上午還有哪位小姐有空嗎?」他問。

「你喜歡什麼樣的?」對方說。

斯特萊克在側後視鏡里看見羅賓回來了。微風吹起她金紅色的長髮,一包本森—赫奇在她手裡閃著金光。

「黑髮,」斯特萊克遲疑了一下,「泰國的。」

「有兩位泰國小姐有空。你需要什麼服務?」

羅賓拉開駕駛座的門,坐回車裡。

「你們有什麼服務?」斯特萊克問。

「單人精油按摩,九十英鎊。雙人精油按摩,一百二。全身裸體精油按摩,一百五。如果需要額外服務,你直接和小姐商量,行吧?」

「好,我要——嗯——單人按摩,」斯特萊克說,「一會兒就過去。」

他掛了電話。

「是家按摩店,」他看著地圖,告訴羅賓,「不是治療膝蓋酸痛的那種。」

「真的?」她嚇了一跳。

「這種店到處都是,」他說,「你也知道。」

他明白羅賓為何如此意外。擋風玻璃外的那片景色——聖狄奧尼修斯教堂,寫滿《聖經》的語法學校,繁榮的商業街,酒吧門口在微風中徐徐舒展的英國國旗——這幅畫面彷彿是這個城鎮的宣傳海報。

「你要怎麼——在哪兒?」羅賓問。

「不遠,」他在地圖上指給羅賓看,「我得先去取點錢。」

他真的要付錢嫖妓?羅賓驚慌地心想。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問,也不太想聽到斯特萊克的回答。她開車找了個取款機,斯特萊克又在信用卡里透支了兩百鎊,指引羅賓開車到聖瑪麗街。這條街在中心大道的盡頭,看起來相當正經。道路兩側是一棟棟獨立大廈,有許多地產商、美容沙龍和律師事務所。

「在那兒。」斯特萊克說,伸手一指。他們剛開過街角一家隱蔽的小樓。店門外掛著紫金相間的光滑招牌,印著「泰式蘭花按摩」,看起來十分普通,只有窗上黑色的百葉窗暗示店內的營業內容遠遠超過對酸痛關節的治療性按摩。羅賓把車停到旁邊的小巷裡,目送斯特萊克消失在街角。

斯特萊克走向按摩店門口,注意到頭頂招牌上的蘭花酷似女性生殖器。他按了門鈴,店門立刻開了,迎客的是位長發男人,個頭幾乎和斯特萊克一樣高。

「我剛打過電話。」斯特萊克說。

保鏢低哼一聲,點頭示意店內厚重的黑色掛帘。簾後是一間狹小的等候室,鋪著地毯,擺著兩張沙發。一位年長的泰國婦女坐在兩個泰國少女身邊,其中一個少女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角落裡的電視上放著《百萬智多星》。兩位少女見到斯特萊克,表情從無聊轉為警覺。年長的女人站起身,大口嚼著口香糖。

「你打過電話,是吧?」

「對。」斯特萊克說。

「喝點什麼?」

「不用了,謝謝。」

「你喜歡泰國女孩子?」

「嗯。」斯特萊克說。

「要哪個?」

「她。」斯特萊克說,指向更年輕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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